塾斋内,须发花白的先生端坐讲席,手持戒尺,正讲解《论语》中“君子不器”之要义。声音苍劲,如古松吟风。
刘娥坐在前排,初时还勉强端坐,不过一刻,那绯色衣袖便开始不安分地拂过案几边缘。先生提问声刚落,她便抢先应道:“君子当通达如川,不囿方隅——”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已瞥向窗侧,见那青衫身影依旧专注,才心满意足地抿唇一笑,指尖无意识地将毛笔转得滴溜溜直旋。
与她相隔不远,沈执砚端坐如青瓷镇纸。晨光映照着她浅碧色的衣袖,腕骨纤细却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韧劲。她目光沉静地追随先生,偶尔垂睫记录,笔尖行走间悄无声息。当先生论及“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时,她眼波微动,不自觉望向那抹青影。
谢栖迟正执笔批注医案,察觉到视线抬眼。两人目光在盈满书墨气的空气中轻轻一碰,沈执砚即刻垂首,耳后泛起薄红,却见那青衫少年从容搁笔,对着她微微颔首——方才先生所讲段落,他恰好替她挡住了侧面刺目的阳光。
“执砚,”刘娥忽然倾身过来,带着甜甜香气,“你看我新染的丹蔻可配这湘妃竹笔管?”她鲜红的指甲映着竹青,确实明艳。却不想动作太大,碰翻了砚台,浓墨顿时泼洒而出!
电光石火间,一册《脉经》已稳稳定住倾颓的砚台。谢栖迟手腕轻转,用书脊挡住横流的墨汁,另一手及时扶住将倒的笔山。动作如行云流水,待众人回神,唯有他袖口沾了星点墨痕,似雪地落梅。
“表妹当心。”他声音温和,取出素帕擦拭案几。那清冽芸香随动作漫开,驱散了墨汁的浊气。
刘娥拍着胸口嗔怪自己毛躁,目光却亮晶晶地望着表兄。沈执砚默默递来清水净手,看见少年修长指尖沾着药草淡黄渍痕——应是常年捣药所致。
窗外竹影摇曳,将三人身影投在青砖地。先生轻咳继续讲课,谢栖迟执笔补录方才医案,刘娥摆弄着腰间环佩,沈执砚则盯着宣纸上被阳光熨出的光斑——那上面隐约映着青衫晃动的轮廓。
风吹书页哗啦作响,翻过《礼记·曲礼》篇。谢栖迟忽轻声解惑:“所谓‘君子九容’,手容恭当如执玉——”他示范般虚托掌心,正是太医持针的稳重。沈执砚不自觉跟着学,却露出武将之家习惯性的力道。
“当如是。”他虚虚拂过她手腕调整姿势,指尖隔空轻点。那芸香掠过鼻尖,沈执砚忽然想起父亲教导射箭时说的话——最难的从来不是发力,是含而不露。
刘娥凑过来将玫瑰露挤在两人中间:“表兄也教我!”甜香骤然浓烈,谢栖迟后退半步,衣袖带倒竹简。纷乱声中,沈执砚俯身帮他整理,发现医简间夹着张素笺,上面用工楷写着:“芸香二钱,宁神祛惊,宜心绪不宁者。”
她想起初逢时他说的“衡门栖迟”,忽然觉得这香气不止祛惊,更像某种温柔的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