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之水,冰冷刺骨,沉重如汞。归墟之灯散发的光晕在漆黑的水下撑开一个不大的球形空间,将三人护在其中,抵挡着无处不在的阴寒与侵蚀。灯光之外,是绝对的黑暗,只能听到水流缓慢流动的沉闷声响,以及偶尔从极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未知生物的低沉嘶鸣。
任天齐背负着昏迷的阮清歌,小心地操控着身形,跟随灯光的指引向下游潜去。苏璃霜紧随一旁,冰魄之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外延伸,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危险。那盏归墟之灯此刻异常安静,灯焰中心的冰蓝与灰白稳定交融,投射出的光晕似乎能奇异地安抚周围躁动的阴性能量。
越往下游,河道逐渐变得开阔,水压也越发恐怖,仿佛要将人的肺腑挤压成一团。两侧不再是粗糙的岩壁,而是逐渐出现了人工修葺的痕迹——巨大的、表面覆盖着厚厚藻类和蚀痕的石块垒砌成的堤岸,偶尔能看到半埋在淤泥中的残破石雕,雕刻着扭曲的、非人非兽的古老图腾,透着一股蛮荒诡异的气息。
终于,在灯光所能照亮的极限范围边缘,出现了一片庞大的水下废墟轮廓。
正如灯影之前所映照,那是一片坍塌倾颓的宫殿群,建筑风格古老而怪异,多以巨大的黑色石材筑成,沉默地矗立在永恒的黑暗水底,如同某种巨兽的骸骨。而在废墟的最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
那石碑比之前在千蛛洞见到的圣蛊碑碎片大了十倍不止,通体呈暗沉的黑灰色,表面布满了更加繁复、更加深奥的古老纹路,许多地方已经破损断裂,被厚厚的淤泥和水藻覆盖。无数粗大黝黑、不知何种材质打造的锁链,从废墟各处延伸而出,死死缠绕捆绑着石碑,仿佛在禁锢、又像是在拉扯着它,不让其倒塌,也不让其离开。
而在那些锁链与石碑基座的缝隙之间,以及附近坍塌的殿宇石阶上,幽幽生长着一丛丛奇异的植物——叶片狭长如墨玉,质地却近乎透明,内里有如同血管般的细微脉络流淌着淡淡的蓝色幽光,顶端开着零星几朵铃铛状的、同样近乎透明的小花,花蕊处闪烁着微弱的、令人神魂舒泰的纯净光芒。
还魂幽兰!
任天齐与苏璃霜精神一振,立刻小心地靠近。
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那石碑散发出的苍茫古老气息,以及那些锁链上蕴含的、令人心悸的禁锢之力。而那些还魂幽兰似乎正因为生长在这片奇异的水域,吸收着石碑与锁链散逸的微弱能量,才得以存活。
两人不敢大意,仔细探查四周,确认并无明显的守护阵法或危险生物后,方才缓缓落在一丛生长最为茂盛的还魂幽兰旁。
苏璃霜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只寒气萦绕的玉盒,以极寒冰息包裹指尖,轻轻采下三朵最为饱满的还魂幽兰花朵,连同其下三片墨玉般的叶片,迅速放入玉盒中封存。奇花离株的刹那,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滋养神魂的清香,让人闻之便觉精神一振。
任天齐则将阮清歌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块较为平整的断石上。苏璃霜打开玉盒,取出一朵还魂幽兰,指尖捻动,将其化为一股精纯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墨蓝色流光,缓缓渡入阮清歌眉心。
流光入体,阮清歌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微弱的生机,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变得有力了一些,但依旧深陷昏迷,显然一朵幽兰远不足以弥补她本源的巨大亏空。
“需得慢慢温养,非一日之功。”苏璃霜轻声道,将玉盒小心收起。
任天齐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座巨大的锁链石碑吸引。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那石碑的材质并非单纯的石头,其中似乎掺杂了某种冰冷的金属颗粒,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幽光。碑身上的纹路也并非简单的雕刻,而更像是天然形成的、蕴含着某种至理的道纹,多看几眼便觉头晕目眩,神识刺痛。
兽皮笔记在怀中微微发烫,似乎对这座石碑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伸手触摸那冰冷粗糙、被锁链紧紧缠绕的碑身。
就在指尖触及碑身的刹那——
嗡!!!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穿透了无尽时空的巨响,猛地在他神魂最深处炸开!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意念冲击!
他眼前猛地一黑,随即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入他的脑海!
无尽混沌,星辰崩灭,一团无限膨胀的黑暗吞噬万物,其核心深处,隐约可见一座与此地相似的巨大石碑虚影正在缓缓凝聚、成型……
洪荒大地,先民祭祀,无数身着兽皮、面容古朴的巫者围绕着一座完整的、光芒万丈的巨碑起舞吟唱,碑身上刻满了虫鱼鸟兽、日月星辰,散发出滋养万物、调和天地的磅礴生机……那似乎是此碑完好时的模样?
天崩地裂,洪水滔天,巨碑从中断裂,万丈光芒化为死寂黑气,缠绕其上的锁链凭空出现,将其死死锁住、拖入万丈水底……无数黑影在周围欢呼咆哮……
一片极度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海漩涡,漩涡中心,一座更加巨大、破损不堪、被无数粗大锁链缠绕的黑色石门静静矗立,门缝中渗出令人绝望的死寂之气……而那石门的材质与纹路,与眼前这座石碑,同出一源!
“呃!”任天齐猛地抱住头颅,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鼻血再次涌出,神魂如同被重锤击中,剧痛难忍。
“怎么了?”苏璃霜急忙扶住他,冰魄之力涌入其体内,助他稳定翻腾的神识。
“这碑……是……钥匙……也是……囚笼……”任天齐喘息着,艰难地吐出几个词,眼中充满了震撼与骇然,“它……指向海眼……归墟……门……”
他再次看向那被无数锁链缠绕的石碑,目光已然不同。这绝非简单的遗迹,它恐怕是上古时期用来封印或者沟通归墟的某个关键节点!而那些锁链,既是禁锢它的力量,似乎……也是在保护它不被彻底拖入归墟?
就在这时,那盏一直安静的归墟之灯,灯焰再次跳跃起来。
这一次,它投射出的光晕不再映照远处,而是落在了缠绕石碑的其中一根最为粗大的锁链之上。
那根锁链与其他锁链看似无异,但在灯光照射下,其与石碑连接的一个锈蚀卡扣处,隐约可见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
那刻痕的形状,像是一枚……断裂的骨笛?
任天齐心中猛地一动,想起了阮清歌!她是否知道这刻痕的含义?这骨笛又代表着什么?
他正欲仔细查看,怀中的阮清歌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睫毛颤抖,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而与此同时,苏璃霜猛地抬头,望向废墟上方的黑暗水域,声音凝重:“有东西下来了!速度很快!数量……很多!”
灯光所能照亮的边缘,无数模糊的黑影正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从四面八方的高速潜游而来,搅动起冰冷的水流!
是之前的追兵?还是这水底废墟本身的守护者?
任天齐一把抱起阮清歌,眼神锐利地扫过那锁链上的骨笛刻痕,将其牢牢记住。
“走!”
两人毫不犹豫,化作两道流光,向着与那批黑影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暗河更下游的黑暗疾遁而去。
归墟之灯的光芒在身后摇曳,如同茫茫黑海中唯一的孤舟。
而那被无数锁链禁锢的古老石碑,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废墟中央,仿佛亘古如此,见证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