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界碑与徽记
河谷中的风似乎也凝滞了,只余下阳歌那番关于“同源兄弟之邦”的论述,在亳邦使团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后留下的死寂。攸侯脸上的矜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和难以接受的挣扎。巫贞则紧紧抱着他的简牍,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绘手中的饕餮纹拓片和木板书,仿佛要将那些符号和发音刻进灵魂里。
阳歌并不急于催促。他深知,颠覆一个庞大文明对“蛮族”的固有认知,需要时间消化。他给出的不是刀剑,而是一面映照出古老身影的镜子,其冲击力远比一场战斗的胜负更为深远。
良久,攸侯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般,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定澜王之言……实在……实在骇人听闻,匪夷所思。此事关乎远古秘辛,非我等外臣所能决断,需禀明我王,由宗庙大卜及诸位尹卿共同参详。”他试图将问题推回给高层,但这本身已是一种态度的软化——他不再敢轻易否定。
“自然。”阳歌微微颔首,“追根溯源,非一日之功,亦非战场所能解决。然,眼下边境刀兵林立,士卒枕戈待旦,绝非长久之计。无论源流如何,生灵涂炭总非你我愿见。”
他将话题拉回现实,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汉部落所求,不过一方安宁,休养生息。贵邦若愿止息干戈,我部亦非好战之辈。”
攸侯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对方手握“天雷”威慑与文化同源两张王牌,已彻底掌握了主动。他沉吟片刻,道:“我王亦有好生之德。既然定澜王有意平息争端,不知有何具体章程?”
阳歌早已胸有成竹,从容道出三条: “其一,疆界。即以目前实际控制线为界,东陲营及已开垦田亩归我汉部落所有。双方于此线各自后退五里,设立缓冲之地,互不驻军。可立石为界,以示信守。” “其二,贸易。既然毗邻,可于缓冲之地择一平坦处,设立定期集市。我汉部落之食盐、棉布、陶器,可换取贵邦之铜料、玉石、稻米及其他特产。交易自愿,公平互市,而非强索贡赋。” “其三,交流。刀兵可息,求知不可止。既然语言古音相近,文化或有关联,双方可派遣学者(他特意强调了‘学者’而非‘使臣’或‘战士’),于边境集市或指定地点,切磋文字,探讨古史,共溯源流。或许,能从中寻回你我两邦失落已久的共同记忆。”
三条提议,条理清晰,既坚守了底线(领土、平等),又开放了通道(贸易、文化),更是投亳邦内部不同派系所好:划界止兵符合厌战者期望;边境贸易能满足大匠作奚仲等对汉部落物资(尤其是盐、布)和技术(间接观察)的渴望;而文化交流,则正中大卜偃及其弟子巫贞的下怀。
攸侯与巫贞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阳歌的条件,尤其是第一条,意味着亳邦事实上承认了东陲营及其周边土地归属汉部落,这对亳邦的权威无疑是一种损伤。但相比于继续发动一场胜负难料、且可能再次遭遇“天雷”的战争,以及那“同源之说”带来的巨大诱惑,这似乎又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尤其是第三条,文化交流,给了攸侯一个完美的台阶和下回禀报的切入点。
“定澜王的条件,我等已知悉。”攸侯谨慎地回答,“划界、互市之事,我可代我王暂且应下,具体细节容后再议。至于派遣学者切磋文字古史……”他看了一眼身旁眼中已放出光亮的巫贞,“巫贞师弟可暂留边境,与贵部学者先行探讨,我等亦需将此事禀明大卜与王上,再定后续。”
这已是攸侯在当前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大承诺。一个临时性的、脆弱的停战协议初步达成。
“可。”阳歌点头,“但愿此界碑能成为和平之始,而非下一次冲突的借口。”
双方当即约定,三日后,于缓冲地带正式立石为界,并同时开放第一次边境集市。
谈判结束,攸侯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匆匆率领大部分使团成员返回亳邑复命。而年轻祭司巫贞则留了下来,带着几分忐忑和巨大的学术热情,准备与绘进行第一次正式的“学术交流”。
阳歌率众返回东陲营,战士们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他们知道,王上又一次带领他们赢得了胜利,这一次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谈判桌前,赢得了宝贵的和平与发展时间。
“父亲,亳邦……真的会遵守协议吗?”勐还是有些担忧,他见识过亳邦的傲慢与贪婪。
阳歌望着东南方,目光深邃:“协议从来建立在实力之上。今日之约,非因其信守承诺,乃因其畏惧‘雷火’,困惑于同源之谜。此和平脆弱如卵,旦夕可破。”
他转头看向龙城的方向,语气坚定:“我们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加快龙城建设,推广农稼,精进工技,积蓄力量。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令任何觊觎之心望而却步,方能令这脆弱的停战,变为真正的和平。”
“至于亳邦对其‘金精’技术的贪婪,”阳歌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弧度,“就让他们在猜忌与渴望中煎熬吧。技术代差,就是我们最好的护身符之一。”
一场边境危机暂时解除,汉部落赢得了喘息之机。但所有人都明白,亳邦那巨大的阴影并未远去,只是被暂时阻隔在了新立起的界碑之外。界碑之上,仿佛同时刻着和平的徽记与未来的警告。
第三百三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