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通道的门在林峰身后合拢，将主控室里的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黑暗和潮湿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上来，带着一股浓重的，像是把铁块烧红了再浇上机油的味道。
“头儿，这鬼地方比七月流火的训练场还带劲。”齐桓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他打开了战术手电，一束光柱在狭窄的通道里来回扫动，照出管道壁上凝结的水珠和斑驳的锈迹。
“就是这味儿太冲，闻着脑仁疼。跟咱们以前在废弃炼钢厂搞对抗那次差不多。”
林峰没有理会他的贫嘴，他侧耳听着，通道深处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嗡鸣，脚下的金属板也跟着有节奏地轻微颤动。
“别说话，听。”林峰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地方是活的。”
齐桓立刻闭上了嘴，学着林峰的样子，将耳朵贴近冰冷的墙壁。
嗡鸣声，水滴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像是高压气流穿过狭小缝隙时发出的尖啸，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首令人心悸的交响乐。
“感觉到了吗？”林峰问。
“嗯，脚底下在抖，跟筛糠一样。”齐桓说，“这基地的核心反应堆还没停稳，能量在到处乱窜。咱们这是走在一个快要爆炸的高压锅里。”
“陈静给我们留的，就是这么个地方。”林峰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通道的尽头，“她算准了我们必须进来。她也算准了，这里面的东西，足够要我们的命。”
“那娘们儿是真毒啊。”齐桓骂了一句，“头儿，地图上说，两个手动制动开关，一个在A7区，一个在F4区，隔着十万八千里。咱们分头走？”
“不行。”林峰立刻否定，“这里的环境太不稳定，而且天知道陈静还留了什么后手。分头走，就是被她逐个击破。我们必须一起行动，先去最近的A7区。”
“听你的，头儿。”齐桓检查了一下手里的步枪，“你说，吴哲和山猫那边，能顶得住吗？”
林峰沉默了片刻。
“能。”他说，“吴哲答应过我，除非他死。”
“也是。”齐桓咧嘴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手电筒的底光照射下，显得有些狰狞，“咱们A大队的兵，什么时候说过空话。走吧头儿，去会会这个沸腾的迷宫！”
两人不再交谈，一前一后，开始在错综复杂的管道迷宫中快速穿行。
这里的环境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
灼热的蒸汽会毫无征兆地从管道的裂缝中喷涌而出，足以在瞬间烫熟一块血肉。裸露的电缆时不时会迸射出蓝色的电弧，在空中发出“噼啪”的爆响。更要命的是，脚下的通道时不时会发生剧烈的震颤，头顶的金属板和零件簌簌地往下掉。
他们就像是在一头巨兽的血管里奔跑，而这头巨兽正处于死亡前的最后挣扎。
“左边！”林峰突然低吼一声，一把将齐桓拽到身后。
一束炽热的蒸汽柱从齐桓刚才站立的位置喷射而出，将对面的金属墙壁冲刷得一片通红。
“我操！”齐桓心有余悸地骂道，“谢了，头儿。差点就成烤乳猪了。”
“集中精神！”林峰呵斥道，“把这里当成你走过的最复杂的雷区！每一步都可能要你的命！”
“明白！”
……
与此同时，主控室内。
“哐！！”
一声巨响，让整个房间都为之震动。
那扇厚重的合金闸门，在沉重的撞击下，猛地向内凸起了一块。
“妈的！”山猫拖着伤腿，将一个沉重的服务器机柜死死抵在门后，回头冲着吴哲大吼，“他们不切了！改用撞的了！这帮杂种带了攻城锤来吗？”
吴哲头也没抬，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瀑布般滚落的代码，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快要冒出火星。
“别管他们用什么！”吴哲的声音因为高度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给我争取时间！只要五分钟！不，三分钟！我马上就能绕开第一层防御！”
“三分钟？”山猫看着那扇再次向内凸起的闸门，门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尽量！你他妈快点！”
说完，他环顾四周，寻找一切可以用来加固防御的东西。
他拆下控制台的金属外壳，用消防斧劈开桌椅，将所有的碎片都塞进机柜和闸门之间的缝隙里。
他又从战术背心里摸出两颗仅剩的定向地雷，小心翼翼地布置在闸门的正前方。
“来吧，杂种们。”山猫喘着粗气，眼神发狠，“想进来，先问问我这两颗宝贝疙瘩同不同意。”
“哐！！”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
这一次，闸门的正中央，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山猫立刻凑了过去，通过那道裂缝向外窥探。
门外，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士兵，正抬着一根巨大的金属撞锤，准备进行下一次撞击。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人，引起了山猫的注意。
那人没有参与撞门，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监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
那是一张，如同机械，如同人偶一般的脸。
“吴哲……”山猫的声音有些发干，“门外的人……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吴哲不耐烦地吼道，“不都是想进来要我们命的吗？还能是来送外卖的？”
“不是……他们的脸……”
“哐！！！”
裂缝在山猫眼前猛地扩大，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也就在这时，吴哲的键盘敲击声，戛然而停。
“怎么了？”山猫急忙回头。
吴哲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在他的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符号。一个由无数个微小代码组成的，不断旋转的，血红色的立体锁。
这个锁，挡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陈静……”吴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这个……疯子！”
……
核心区，A5通道。
“停。”
林峰再次打出手势，和齐桓一同缩进一个凹陷的维修平台后面。
在他们前方大约五十米处，是一个十字路口。
“怎么了，头儿？”齐桓压低声音问。
“有东西过来了。”林峰的眼睛眯了起来，“不是人。”
话音刚落，一阵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从左侧的通道传来。
一个身影缓缓地从拐角处出现。
那是一个人形的机器人，大约两米高，原本应该是用于搬运重物的维修机器人。但此刻，它的两条液压臂前端，被换成了高速旋转的工业切割锯和巨大的液压剪。
它的光学传感器，闪烁着冰冷的红光，正在有条不紊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我操……”齐桓倒吸一口凉气，“变形金刚啊这是？陈静从哪儿搞来这玩意儿的？”
“她修改了这些维修机器人的程序。”林峰冷静地分析道，“把它们变成了只知道杀戮的机器。看到它胸口的编号了吗？Rm-07。维修机器人七号。这说明，这玩意儿不止一台。”
“那咱们怎么办？硬干？”齐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出一丝兴奋的战意，“我还没跟机器人干过架呢！”
“别冲动。”林峰按住了他，“我们弹药不多，跟这些铁疙瘩硬拼，是找死。它们没有痛觉，不知道疲惫，除非打烂核心，否则就会一直追着我们。我们得绕过去。”
“绕？怎么绕？”齐桓看了看四周，除了狭窄的通道，根本没有别的路。
林峰指了指头顶。
“上面。通风管道。”
齐桓抬头一看，在通道顶部，果然有一排巨大的通风管道。
“头儿，你确定？那玩意儿里面指不定有什么东西呢。”
“总比跟这个铁罐头跳贴面舞强。”林峰说，“我先上，你掩护。”
说完，林峰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双脚在墙壁上接连蹬踏，身体腾空而起，双手精准地抓住了通风管道的边缘。
他手臂发力，整个人灵巧地翻了上去。
就在这时，那台维修机器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红色的光学传感器猛地转向了他们藏身的位置。
“不好！被发现了！”齐桓低吼一声，举枪就准备射击。
“别开枪！会引来更多的！”林峰在上面喊道，“快上来！”
机器人胸前的喇叭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电子合成音。
『发现入侵者……启动清除程序……』
它两条粗壮的机械腿开始转动，沉重的身躯以一种与体型不符的速度，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妈的！”齐桓骂了一声，也学着林峰的样子，手脚并用，飞快地向上攀爬。
林峰在上面伸出手，一把将齐桓拽了上来。
两人刚刚在管道上站稳，那台机器人就已经冲到了下方，它抬起头，红色的眼睛锁定了他们。
它手臂上的切割锯开始高速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走！”林峰拉着齐桓，开始在宽阔的管道顶部飞奔。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麻烦才刚刚开始。
在他们前方的十字路口，另外两条通道里，又缓缓驶出了两台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三台杀戮机器，从三个方向，将他们堵在了这个十字路口的上方。
“头儿！这下真成瓮中之鳖了！”齐桓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闭嘴！”林峰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找路！一定有别的路！”
三台机器人并没有因为他们在高处就束手无策。它们抬起手臂，对准了他们头顶上方的其他管道。
其中一台机器人手臂上的液压剪猛地张开，狠狠地剪向一根悬挂在空中的高压电缆！
“小心！”
林峰和齐桓同时卧倒。
“滋啦！！！”
被剪断的电缆爆发出刺眼的电光，像一条狂舞的电蛇，狠狠地抽打在他们身旁的金属管道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
另一台机器人则用切割锯，对准了他们脚下管道的支撑结构。
火花四溅！
“它们想把我们弄下去！”齐桓大吼道。
“废话！我看见了！”林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跟它们拼了！打它们的光学传感器！那是它们的眼睛！”
两人不再犹豫，同时翻身，举起步枪，对准了下方机器人的头部。
“哒哒哒！”
“哒哒哒！”
枪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子弹精准地打在机器人的红色传感器上。
传感器的红色外壳被打得粉碎，但机器人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没用！这玩意儿有备用传感器！”齐桓喊道。
果然，在破碎的主传感器下方，几个更小的备用传感器亮起了红光。
“操！”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管道发出一声巨响，一个支撑点被彻底切断，整个管道猛地向一侧倾斜！
两人猝不及不及，身体失去了平衡，顺着倾斜的管道向下滑去。
“抓住！”林峰大吼着，在滑落的瞬间，死死抓住了一根横向的栏杆。
而齐桓则直接从管道上摔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下方的通道地面上。
“齐桓！”林峰目眦欲裂。
三台机器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从三个方向，缓缓地，朝着刚刚落地的齐桓，包围了过去。
……
主控室。
“哐！！！”
一声巨响，闸门上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一只包裹在黑色战术手套里的手，从窟窿里伸了进来，摸索着，想要从内部打开门锁。
“滚回去！”
山猫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消防斧，狠狠地劈了下去！
门外传来一声闷哼，那只手闪电般地缩了回去。
但很快，更多的手，更多的枪口，从那个破洞里伸了进来。
“哒哒哒哒！”
子弹疯狂地扫射进来，将山猫逼退到控制台后面。
“吴哲！你他妈到底行不行啊！”山猫一边更换弹匣，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老子快顶不住了！”
吴哲像是没听见一样。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血红色的立体锁。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尝试了上千种破解方法，但每一次，都被这把诡异的锁无情地弹了回来。
这不是他已知的任何一种加密方式。
这是一种……混合体。它融合了密码学，逻辑陷阱，甚至还有心理学的诱导。
陈静，那个女人，她不仅仅是在设置一道屏障。
她是在炫耀。
炫耀她那近乎变态的才华，炫耀她对他们所有人的蔑视。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吴哲喃喃自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击着，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偏执的状态。
“冷静……吴哲，你必须冷静下来……”
他想起了林峰离开前最后的那个口型。
『活下去。』
对，活下去。
要活下去，就必须打开这把锁！
吴哲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让缺氧的大脑重新获得一丝清明。
他不再去尝试暴力破解，而是开始观察，分析那个锁的结构。
他发现，这个由无数代码组成的锁，在旋转的时候，并非毫无规律。
每旋转三百六十度，其中会有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明的小点，会闪烁一下。
那是什么？
是漏洞？还是……陷阱？
“砰！”
一颗子弹打在吴哲身旁的机柜上，擦出一串火花。
“吴哲！回魂了！”山猫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
闸门上的破洞已经被扩大，敌人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往里钻！
山猫的火力已经被压制，只能勉强自保。
第一个敌人已经翻了进来，他那张毫无感情的脸转向了吴哲，举起了手中的枪。
“再见了，兄弟们。”山日志得意地笑了笑，他按下了手中定向地雷的引爆器。
也就在这一刻，吴哲的脑中，一道电光闪过。
那个闪烁的点！
那不是漏洞，也不是陷阱！
那是……一个坐标！
一个在庞大代码库里的，独一无二的坐标！
陈静不是让他去解开这把锁，而是让他……找到钥匙！
“我操你妈的陈静！原来是这样！”
吴哲发出一声怒吼，他的手指重新在键盘上舞动起来，速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快！
他不再理会那个血红色的锁，而是直接开启了搜索指令，目标，就是那个不断闪烁的坐标！
门外，那个翻进来的士兵，已经将枪口对准了吴哲的后脑。
山猫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砰！”
枪声响起。
但倒下的，却是那个士兵。
吴哲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只见闸门的破洞处，又挤进来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狼狈，浑身是血，但他手中的枪，却稳得可怕。
“头儿？”吴哲的声音在颤抖。
林峰没有回答，他只是对着通讯器，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齐桓！守住门口！吴哲！你他妈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