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锋的心上。
他俯下身，轻轻握住伍六一那只微微颤动的手，触手冰凉。
『六一，我在这儿。』林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
他不知道伍六一是否能听到，但他必须说。这是对兄弟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宣告。
伍六一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但依旧没有醒来，只是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似乎还在与梦魇搏斗。
林锋的目光从伍六一苍白的脸上移开，扫过这片狼藉的实验室。
这里不能久留。
幕后黑手既然能远程销毁资料，就一定有办法追踪到这里的位置。他必须立刻带着伍六一离开。
他小心翼翼地将伍六一重新背到背上，动作轻柔，生怕牵动对方的伤口。然后，他拿起那台被他破解过的电脑主机，里面的残存资料，是揭开一切黑幕的唯一线索。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走出了这个地狱。
……
半小时后，城市边缘的一处废弃仓库。
林锋将伍六一安置在一堆还算干净的帆布上，然后拿出一部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一个急躁而洪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股子熟悉的火药味。
『林锋？你小子还知道给我打电话！你知不知道你失联多久了？我差点把整个军区都给掀了！』
是高城。
钢七连的老连长，现在是高营长。
林锋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连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电话那头的高城愣了一下，他太了解林锋了。这个家伙，除非是遇到了天大的事情，否则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高城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你在哪？』
『我现在的位置不方便说。』林锋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伍六一，继续说道，『我找到了伍六一。』
『什么？！』
高城的声音陡然拔高，林锋甚至能想象出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样子。
『六一？！你找到他了？他怎么样？人呢？你小子赶紧给我说清楚！』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样砸了过来，彰显着电话那头主人内心的焦灼。
『他情况很不好，昏迷了，身上有伤，而且……有些复杂。』林锋斟酌着用词，『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绝对保密的地方，还需要国内最顶尖的脑科和神经科专家，以及全套的设备。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让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高城在那头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林锋提出的每一个要求，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绝对保密、顶尖专家、还不能让外人知道。
这说明伍六一遇到的麻烦，已经超出了常规的范畴。
『你等着。』高城没有多问，只是吐出了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给我一个小时，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联系方式和地址。记住，林锋，把我的兵，完完整整地给我带回来！』
『是！』
林锋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高城会办到。因为那是钢七连的连长，那个把每一个兵都当成自己亲兄弟的男人。
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林锋没有浪费时间，他将那台电脑主机连接上备用电源，开始对里面那些碎片化的资料进行深度挖掘和重组。
随着一行行代码和残缺文件被还原，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计划轮廓，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
方舟组织的『幽灵计划』的最终目的，竟然是通过提取和融合各国顶尖军人的基因，制造出一种可以被精神控制器完美操控的『神之基因』，再用这种基因，去量产所谓的『超级士兵』。
而伍六一，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实验体之一。
因为伍六一的意志力，远超常人，是他们测试精神控制芯片稳定性的最佳容器。
林锋的眼神越来越冷。
他看到了伍六一的实验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次电击、每一次药物注射、每一次精神崩溃和重塑的详细过程。
那些冰冷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无法想象，那个宁折不弯、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伍六一，究竟承受了何等非人的折磨。
就在这时，加密电话再次响起。
一个新的号码，发来了一个坐标和一串简单的指令。
『东南方向，七号仓库，车已备好，无人看守。』
林锋删掉信息，将电脑主机重新打包，背起伍六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两个小时后，京郊，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秘密疗养院。
这里名义上是给高级干部休养的地方，但实际上，却是军方最顶级的秘密医疗中心。
林锋开着那辆没有牌照的越野车，在经过了至少七道关卡后，终于抵达了疗养院的地下三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
高城正站在电梯口，脚下已经丢了一地的烟头。
他穿着一身便装，但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军人气质，却让他显得比穿着军装时更加凌厉。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林锋背上的伍六一身上。
当他看到伍六一那张毫无血色、布满伤痕的脸时，高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一下伍六一，却又怕惊扰到他，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这……这是怎么弄的？』高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进去说。』
林锋没有多言，背着伍六一，跟着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医生，快步走向一间设备齐全的特护病房。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专家迅速围了上来，开始对伍六一进行全面的检查。
林锋和高城被隔在了病房外。
隔着巨大的玻璃窗，高城看着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和仪器的伍六一，双拳握得死死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林锋。』高城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林锋将那个电脑主机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答案，都在这里面。』
他打开电脑，调出了那份被他还原了一部分的实验体名单。
『连长，你先看看这个。』
高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当他看到名单上那一排排熟悉的名字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张迁？李瑞？赵国栋？这……这不是……』
高城的声音都在颤抖。
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认识的，甚至是他亲自送上部队的兵！
他们来自不同的部队，有狼牙的，有蛟龙的，有猛虎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在任务中光荣牺牲，或者被列为失踪人员的英雄！
『他们……他们不是已经……』高城的话说不下去了。
『牺牲了，或者说，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牺牲了。』林锋的声音冷得掉渣，『但实际上，他们和六一一样，被人当成了实验用的白老鼠。』
林锋将『幽灵计划』和『神之基因』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告诉了高城。
每多说一个字，高城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铁青。
『混账！』
高城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坚硬的合金墙壁，竟然被他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是谁干的？！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敢拿我们华夏的军人做实验！老子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杀意和悲愤。
钢七连的兵，是他高城的命！
现在，有人动了他的命根子，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我不知道。』林锋摇了摇头，『所有的关键资料都被销毁了，我只抢救出这些。这个组织隐藏得很深，能量也大得超乎想象。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战场上弄走一个失踪的士兵，甚至能将牺牲的英雄遗体掉包，这不是一般组织能做到的。』
高城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名单，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林锋的胳膊。
『六一他……你刚才说，他情况复杂，是什么意思？他们对六一做了什么？』
林锋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了。
『他们在他脑子里，植入了一枚芯片。』
『芯片？』高城愣住了。
『一枚可以控制他思维和行动的芯片。』林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被芯片控制，把我当成了敌人。』
高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控制思维和行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折磨了，这是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着钢铁意志的战士，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这是对一名军人最大的侮辱！
『那……那芯片……』高城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已经取出来了。』林锋说道，『但是，我不确定会不会有后遗症。这也是我找你，要最好的脑科专家的原因。』
高城松开了手，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墙上。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悲愤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林锋，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你我。』
『好！』高城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也只能有你我知道。你听着，从今天起，你哪儿也不用去了。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留在这里，把伍六一给我治好！不惜一切代价！』
他看着林锋，眼神锐利如刀。
『至于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高城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不管他是什么狗屁组织，也不管他背后站着谁。敢动我钢七连的兵，动我华夏的英雄，我就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个不留！』
林锋看着高城，他知道，这位老连长是认真的。
一场滔天的风暴，即将因为伍六一的回归，而在暗中掀起。
就在这时，特护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专家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凝重。
高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王院长，怎么样？六一他怎么样了？』
王院长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高城，又看了一眼林锋，叹了口气。
『高营长，病人的情况……很棘手。』
『说！』高城的嗓子都快喊破了。
『身体上的外伤虽然严重，但都不是致命的，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王院长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真正麻烦的，是他的大脑。』
他调出一张刚刚扫描出来的脑部ct图，指着其中一个区域。
『你们看这里，病人的大脑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有明显的异常放电现象，而且部分神经元连接出现了断裂和萎缩。这是长期经受剧烈精神刺激和外部电流冲击才会造成的后果。』
『说人话！』高城吼道。
王院长苦笑了一下，说道：『简单来说，病人虽然身体还活着，但他的记忆和自我意识，可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他有可能会忘记很多人，很多事，甚至……忘记他自己是谁。』
『而且……』王院长看着林锋，『你取出的那枚芯片，技术含量极高。它在植入的时候，为了与大脑神经深度耦合，破坏了一部分关键的神经组织。这种损伤，以我们目前的医疗技术来看，是不可逆的。』
不可逆！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高城和林锋的心头。
高城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果不是林锋及时扶住他，他可能已经瘫倒在地。
『你的意思是……六一他……他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高城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最坏的情况，是成为植物人。』王院长不忍心，但还是说出了残酷的真相，『当然，也有可能只是部分记忆缺失。他现在之所以昏迷不醒，就是因为他的大脑正在进行一种自我保护，拒绝处理外界的信息。他什么时候能醒来，醒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谁也说不准。』
病房外，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高城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虎目含泪。
他一步步走到玻璃窗前，看着里面那个曾经龙精虎猛，如今却只能安静地躺着，依靠仪器维持生命的兵，心如刀绞。
『六一……』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是我……是我没带好你……』
林锋站在他的身后，同样沉默不语。
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真凶，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城忽然转过身，他已经擦干了眼泪，脸上的悲痛被一种钢铁般的意志所取代。
『王院长，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用什么药，花多少钱！』他盯着王院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他醒过来！我要他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地站在我面前，跟我顶嘴，跟我吵架！听到了没有！』
『高司令，我们一定尽力！』王院长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城不再说话，他转头看向林锋。
『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个无人的会议室。
高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林锋一根，自己点上了一根，猛地吸了一大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林锋，你有什么打算？』
『查！』林锋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怎么查？』高城问道，『从哪儿查起？对方连影子都没有留下。』
『不，他们留下了。』林锋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那份名单，就是最好的线索。』
他走到战术板前，拿起笔，将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圈了出来。
『周平，原狼牙特战旅二中队副队长，三年前在一次边境联合反恐任务中，为掩护队友，与毒贩同归于尽，被追授一等功。』
高城看着那个名字，点了点头：『我记得他，是个好兵。怎么了？』
『他的“牺牲”报告，我看过。』林锋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都降了下来，『报告里说，现场发生了剧烈爆炸，周平的遗体损毁严重，只能通过dNA进行辨认。』
高城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林锋的意思。
『你是说……』
『如果这个组织，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周平，那么，他们完全有能力在爆炸后，用一具无法辨认的尸体，换走真正的周平。』林锋转过身，看着高城，『而我们，都被骗了。』
高城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滋长。
如果周平是这样，那么名单上的其他人呢？
那些被宣布牺牲的英雄，那些被记录在功勋墙上的名字，背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连长。』林锋的声音打断了高城的思绪，『我想去一个地方。』
『哪里？』
『周平的墓地。』
高城的眼神一凝。
『你想开棺？』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林锋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高城沉默了。
开棺验尸，是对烈士的大不敬。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触及真相。
『我明白了。』高城掐灭了烟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这件事，我来安排。但是，林锋，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如果……』高城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棺材里的人，真的是周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能让我们的英雄，死了都不得安宁。』
『好。』林锋点了点头。
高城看着林锋，忽然问道：『你觉得，我们内部，会不会有……』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能接触到牺牲人员名单，能有机会在战场上偷天换日，还能压下所有的疑点，这股力量，绝不仅仅是来自外部。
林锋的眼神变得幽深。
『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会把它挖出来，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藏在哪里。』
高城重重地拍了拍林锋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他要去安排开棺的事，这需要动用他所有的关系和权限，甚至要承担巨大的政治风险。
但为了他的兵，为了那些被亵渎的英雄，他不在乎。
会议室里，只剩下林锋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
而他，就要做那把最锋利的刀，将这张网，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苏媚。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我查到了一些关于『神之基因』的线索，速来见我，地址是……』
林锋看着那条信息，眉头微微皱起。
苏媚怎么会知道『神之基因』？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第二条信息紧接着发了过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挑衅。
『别惊讶，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比如，我知道你刚刚从一个很麻烦的地方，救回了一个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