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内的空气凝固了。
袁朗脸上的疲惫和刚刚放松下来的肌肉，在林锋那句轻描淡写却又血腥味十足的问话后，瞬间绷紧。他死死地盯着林锋，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愤怒，有荒谬，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眼前这个男人彻底打乱节奏的无力感。
周围的队员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刚刚从一场精神高度紧张的远程指挥中解脱出来，现在又被林锋一句话拉入了另一个更深，更冷的漩涡。
收尸？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不是疑问，不是商量，而是一种冰冷的告知。
『林锋！』袁朗的声音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不是你的私人战场！这里是行动指挥室！』
林锋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在电子地图上那个新亮起的红点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我当然知道。』林锋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正因为这里是指挥室，我才需要你的人。不然，我一个人去，动静太大了，不好收场。』
他转过头，环视了一圈那些目瞪口呆的队员，最后目光又落回袁朗身上。
『袁队，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杀了一个“画眉”，事情就结束了吧？』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画眉”死了，她的上线，她的同伙，现在可能已经收到了消息。你猜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袁朗没有回答，但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是会害怕得躲起来，还是会立刻启动下一个方案，用更疯狂，更不计后果的方式来报复，来完成他们未尽的任务？』林锋自问自答，『你我都知道答案。他们会来，而且会来得更快，更猛。』
『所以我们才要加强防御，重新部署！』袁朗低吼道，『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主动冲出去！你对下一个目标了解多少？你知道他的位置，他的火力配置，他的支援力量吗？你就这么冲过去，是去送死！』
『我不需要送死。』林锋收回手，直视着袁朗的眼睛，那眼神里的锐利让袁朗都感到一阵刺痛，『我只需要……送他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清晰。
『这个红点，代号“乌鸦”。“画眉”的直接上线，也是这次针对张倩行动的区域策划者。他比“画眉”更危险，因为他不直接动手，他只负责递刀。他手里，至少还有三到五名和“画眉”同级别的杀手可以随时调动。』
指挥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个“画眉”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险些酿成大祸。三到五名？那是什么概念？
『这些情报……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袁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信息，他们的情报部门还在拼命挖掘，可林锋却说得如此确定。
『你不需要知道来源。』林锋的回答简单粗暴，『你只需要判断，这个情报是真是假。袁队，你是个老手了，你应该闻得出来，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袁朗沉默了。
他确实闻到了。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对危险的直觉。林锋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一种名为“真实”的寒意。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袁朗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那也需要周密的计划！侦查，分析，评估风险，制定行动方案！而不是凭你一句话，我就把我手下最精锐的兵，派去给你当陪葬！』
『计划？』林锋笑了，笑声里满是轻蔑，『袁队，你的计划，就是等“乌鸦”把他的屠刀架在张倩脖子上的时候，你再慢悠悠地开会研究，如何用最小的代价保住人质吗？』
他向前一步，逼近袁朗，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我告诉你我的计划。』林锋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乌鸦”现在一定认为我们正在为解决掉“画眉”而庆幸，或者，正在手忙脚乱地处理后事。这是他最松懈，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趁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找到他，拧断他的脖子。』
『这不叫计划，这叫自杀！』袁朗一拳砸在指挥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不。』林锋摇了摇头，『这叫效率。』
他侧过身，不再看袁朗，而是看向那个代号“山猫”的队员。
『山猫，我问你。』
被点到名的精悍男人身体一震，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在！』
『如果现在有一头饿狼，你知道它今晚必定会来攻击你的羊圈，你是选择加固栅栏，彻夜不眠地等着它来，还是趁着天黑，带上你最好的猎犬，主动去它的巢穴里把它宰了？』
山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问题太直接，也太尖锐。作为一个军人，他的天职是防守反击，是纪律。但作为一个猎人，他知道，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
『回答我！』林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山猫看了一眼袁朗难看的脸色，咬了咬牙，沉声回答：『报告！我会去宰了它！』
林朗的脸色变得铁青。
林锋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袁朗身上。
『听到了吗？连你的兵都知道该怎么选。』林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内容却更加诛心，『袁队，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怕死人，怕担责任。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犹豫，你的按部就班，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不仅是张倩，还有你这些信任你的兵。』
『你……』袁朗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需要你的人去冲锋陷阵。』林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抛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一个人进去。我需要你的队伍，在外面帮我织一张网。一张让“乌鸦”和他的任何一条狗都逃不出去的网。封锁现场，隔绝通讯，处理掉所有可能出现的警察和无关人员。』
他看着袁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让“乌鸦”死在一座孤岛上。而你们，就是建造这座孤岛的人。这个任务，对你的“山猫”小队来说，不难吧？』
袁朗的呼吸变得粗重。
这个提议，听起来似乎……风险小了很多。不直接参与进攻，只负责外围封锁和清场，这是特种部队的常规操作。伤亡的风险，被降到了最低。
最大的风险，几乎全被林锋一个人扛了过去。
可这恰恰是最不合理的地方。
『你一个人？去对付一个连你都承认比“画眉”更危险的策划者？』袁朗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你凭什么？』
林锋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一旁，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似乎也浇熄了他身上那股沸腾的杀气。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指挥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却依旧努力保持镇定的女孩声音。
『林锋……』
是张倩。
『是我。』林锋的声音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虽然依旧简短，但那股刺骨的寒意消失了。
『你……你没事吧？那个女人……』张倩的声音在颤抖。
『我没事。』林锋打断了她，『睡一觉。醒来就都结束了。』
『可是……我害怕……』
『有袁队的人在，你很安全。』林锋的目光扫过袁朗，『相信他们。』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张倩任何再说话的机会。
这通简短的电话，却让指挥室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的林锋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那么此刻的他，则让这柄剑有了剑鞘。人们终于明白，他那近乎疯狂的杀意背后，到底是为了守护什么。
林锋将手机放回口袋，重新看向袁朗。
『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我凭什么？就凭我不能让她再接到第二个这样的电话。这个理由，够不够？』
袁朗看着他，久久不语。
他从林锋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许久未曾见过的东西。那不是命令，不是职责，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意志。一种为了守护某样东西，可以焚烧自己，毁灭一切的意志。
『“乌\"鸦”在哪？』袁朗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他妥协了。
林锋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不带嘲讽的笑容。
他走到电子地图前，指着那个红点。
『城西，盘龙山，一号别墅。』林锋说道，『那里是他的安全屋之一。他现在有八成的可能在那里。因为那里最安全，也最适合他遥控指挥手下的人。』
『你怎么知道？』山猫忍不住问道。
『因为那个地方，是我帮他选的。』林锋语出惊人。
整个指挥室，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锋。
袁朗的瞳孔猛地收缩：『你……到底是谁？』
『以后再跟你解释我是谁。』林锋显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现在，我们来谈谈具体的行动计划。我需要你们在四十分钟内，完成对盘龙山一号别墅周边三公里范围的无形封锁。切断所有网络和信号，屏蔽无人机侦测，封锁所有上山和下山的道路。我动手的时候，不希望有任何一只苍蝇能把消息传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山猫和他的队员。
『你们的任务，不是抓捕，是隔离。把一号别墅，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黑箱。能做到吗？』
山猫看向袁朗，等待着他的命令。
袁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犹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决断。
『山猫！』
『到！』
『召集你的一队和二队！』袁朗下达了命令，『设备和车辆已经在地库备好。按照林先生的要求，四十分钟内，我要盘龙山变成一只铁桶！任何人都不能进，也不能出！』
『是！』山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带着队员们快步离去。行动雷厉风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指挥室里，很快只剩下了林锋和袁朗两个人。
『林锋。』袁朗看着他，『我把我的兵交给你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他们，全都活着回来。』袁朗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林锋看着他，点了点头：『可以。他们只需要在外面看戏就行。』
『还有你。』袁朗的目光变得复杂，『你也要活着回来。张倩需要你。』
林锋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
『放心。』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这人，命硬得很。阎王爷暂时还收不走。』
他说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袁朗叫住了他。
林锋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袁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指挥室里回响，『你一个人，到底凭什么？“乌鸦”不是“画眉”，他是个策划者，身边必然有重重保护，甚至可能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这样去，和送死没有区别！我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林锋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地转过半个身子，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理由？』
他轻声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和绝对的自信。
『因为他会祈祷，而我……会回应他的祈祷。』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了指挥室。
袁朗愣在原地，反复咀嚼着林锋最后那句话。
祈祷？回应祈祷？
这都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跟不上林锋的回路了。这个男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谜团。
他走到巨大的电子屏幕前，看着屏幕上代表山猫小队的光点，正在快速地向城西盘龙山的方向移动，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而在包围圈的中心，那个代表着“乌鸦”的红点，依旧安静地闪烁着。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林锋的剧本在上演。
可袁朗的心，却始终悬着。
他拿起通讯器，接通了山猫的频道。
『山猫，报告情况。』
『报告袁队，一队已抵达预定位置，正在布设信号干扰设备。二队正在封锁上山路口。预计十五分钟内，可以完成初步封锁。』
『注意安全！』袁朗叮嘱道，『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封锁，不是进攻！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许靠近一号别墅五百米范围！』
『明白！』
挂断通讯，袁朗又调出了另一份资料。那是关于林锋的，但上面除了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其他信息少得可怜，一片空白。
这个男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对这个犯罪组织了如指掌？他那身恐怖的实力，又是从何而来？
一个个疑问，盘旋在袁朗的脑海里，让他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林锋又走了回来。
袁朗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林锋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指挥台前，拿起一支电子笔，在地图上“乌鸦”所在的别墅旁边，画了另一个圈。
『这是什么？』袁朗不解地问。
『备用方案。』林锋头也不抬地说道，『如果“乌鸦”不在一号别墅，那他一定在这里。盘龙山公墓，地下三层。』
袁朗的眼皮狂跳。
公墓？地下三层？
这种鬼地方，谁能想得到？
『你……』
『以防万一。』林锋放下笔，转身准备再次离开。
『林锋！』袁朗再次叫住了他，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需要一个保证。一个你能赢的保证。』
林锋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正视着袁朗，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保证？战场上没有保证。』
『我要！』袁朗固执地说道。
林锋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要。』
他走到袁朗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体前倾，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袁队，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黑的还是白的？我好提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