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军合成旅指挥中心，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无数数据流如同蓝色的瀑布，无声地倾泻，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深海。
空气凝固如实体。
何大校，何志军，背着手站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他没有穿戴任何多余的装备，一身笔挺的数字化作训服，肩膀上的大校军衔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的眼神，比身后的数据流更加冰冷，更加锐利，仿佛能穿透沙盘上那些虚拟的番号，直抵血肉之躯。
他缓缓转身，面向身后站得笔直的几十名蓝军精英军官。
『各位，演习即将开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凝重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何志军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绝对自信的表露。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对手，702团，一支有着光荣历史的部队。他们的王牌，钢七连，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他顿了顿，踱了两步，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刚毅的脸。
『他们信奉所谓的‘不抛弃，不放弃’，他们把精神力量看得比什么都重。这很感人，也很……可笑。』
“可笑”两个字，他说的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指挥中心里，一些年轻军官的脸上露出了赞同的、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记住我的话。』何志军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战争，早就不是靠意志和口号就能打赢的游戏！战争是数学，是物理，是信息的对抗！在我的体系里，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单位，都是一个可以计算的变量。而精神？那是最不稳定的变量，也是最容易被摧毁的变量！』
他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挥，仿佛要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彻底斩断。
『当我们的电磁脉冲瘫痪他们的通讯，当我们的无人机像幽灵一样盘旋在他们头顶，当我们的特种小队撕开他们自以为是的防线，我倒想看看，他们的精神，还能剩下多少！』
他猛地转身，手指在巨大的电子沙盘上划过，最终，精准地停在了钢七连的番号上。那个鲜红的，代表着702团灵魂的番号，在他的指尖下，显得如此脆弱。
『所以，我们这次演习的首要目标，不是占领多少高地，不是摧毁多少装甲单位！我们的目标，是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他的手掌“啪”的一声，重重拍在“钢七连”的图标上，整个沙盘的虚拟模型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斩首钢七连！让702团，让所有还沉浸在旧时代荣光里的人看看，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精神，一文不值！』
话音落下，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继而爆发出压抑而狂热的低吼。
『是！』
就在这片激昂的气氛中，一个略显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参谋，在人群中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向前一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何大校！』
何志军的目光移了过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不喜欢自己的战前动员被打断。
年轻参谋似乎感受到了压力，额头渗出细汗，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根据我们的情报分析，红方在t-345，678坐标点，设置了一个前沿观察哨，也就是图上的t阵地。』
他伸手指向沙盘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微弱的闪烁光点。
『虽然情报显示只是一个班级的兵力，但它的位置很特殊，正好卡在我们两支穿插部队的结合部。我建议……在第一波火力覆盖中，顺便将其清除。』
何志军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没有看那个所谓的t阵地一眼，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钢七连的图标上，仿佛那才是他眼中唯一的猎物。
指挥中心里的空气再次凝固，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不知好歹的年轻参谋，一些人甚至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几秒钟后，何志军突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自信的弧度，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浓浓嘲讽的笑声。
『清除？』他终于转过头，看着那名年轻的参谋，眼神像在看一个问出幼稚问题的孩子，『我问你，为了碾死一只挡在你坦克前面的蚂蚁，你会特意停下来，校准你的主炮，然后给它来一发穿甲弹吗？』
这个问题让年轻参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报告大校！我不是这个意思！按照作战条例，任何可能对我军侧翼造成威胁的目标，都应该被预先拔除！』
『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志军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我再问你，我们这次行动的主要对手是谁？』
年轻参谋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回答：『是……是钢七连。』
『那我们最精锐的侦察力量，最宝贵的火力资源，最尖端的电子战单元，应该用在谁的身上？』
『……应该用在钢七连身上。』参谋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很好，你还没有蠢到家。』何志军的语气缓和下来，但那份轻蔑却愈发浓重，『一个哨所，最多十几个人，几条破枪。等我们把钢七连打残，把702团的指挥系统彻底瘫痪，你觉得那个哨所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它要么投降，要么被我们后续跟进的部队像清理垃圾一样扫掉。』
他挥了挥手，动作潇洒而随意。
『别说动用炮火了，我连派一支侦察小队过去都觉得是浪费我的兵力。等大局已定，通知后勤，让炊事班开着他们的炊事车去接收俘虏就行了。』
“炊事班”三个字一出口，指挥中心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哄笑声。年轻参谋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何志军转过身，不再看他，对着通讯官下令：『把所有的侦察力量，所有的电子压制资源，全部给我对准钢七连！我要知道他们连长现在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喝水！』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补充道：『至于那个……t阵地？从我们的主作战地图上把它抹掉吧，我不想让这种无聊的坐标，分散我麾下精英们的注意力。』
『是！』
随着通讯官的操作，电子沙盘上那个微弱的光点，彻底消失了。
……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红方702团指挥部，气氛同样紧张，但更多了一丝属于老牌王牌部队的沉稳和凝重。
团长王庆瑞正背着手，像一头困兽般在巨大的物理地图前来回踱步。
『再给我接一次钢七连！』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通讯员吼道，『问问高城那个兔崽子，他那边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蓝军的电子战能力很强，让他别光顾着绷着那股劲儿，多长几个心眼！』
『报告团长！』通讯员立刻回答，『五分钟前刚刚结束通话，高城连长说一切正常，阵地固若金汤！全连的兵都跟上了弦的箭一样，就等您一声令下！』
『嗯。』王庆瑞应了一声，脸上的愁云却没有散去。
他烦躁地摆了摆手，让通讯员继续工作，自己则重新走回地图前。他的目光掠过代表着主阵地、炮兵阵地、后勤补给线的各种图钉，最终，落在一个孤零零的，插在地图边缘的红色图钉上。
图钉的塑料帽上，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t”。
『这个钉子……是哪儿？』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那个图钉。
参谋长从旁边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老王，又在琢磨什么呢？别转了，转得我眼都花了。』他顺着王庆瑞的目光看去，笑了笑，『哦，你说这个。这是草原五班的阵地，红三连的编制。你忘了？为了照顾那个叫许三多的兵，史今那个老实人特意跑来申请，把那个叫林锋的新兵也给调过去了，凑了个加强班。』
『林锋……』王庆瑞重复着这个名字，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丝，『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新兵连射击考核上，打了两发五十环，把高城气得跳脚的那个新兵蛋子？』
『可不就是他。』参谋长也乐了，『高城为这事儿，到现在还跟我念叨，说我这个参谋长胳膊肘往外拐，把他看上的宝贝疙瘩给弄丢了。不过话说回来，把这么一棵好苗子扔在五班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确实有点可惜了。』
王庆瑞没有笑。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滚烫的杯壁，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枚“t”字图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们给忽略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再次拨动了一下那枚图钉，塑料图钉的针脚在木板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总感觉这根钉子，扎得我心里发慌。』
参谋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想多了，老王。蓝军是全军闻名的合成旅，是天之骄子。何志军那个人我了解，傲得很，他的眼睛只会盯着我们的心窝子，也就是钢七连。谁会费力气去看我们脚边的一个小哨所？』
他把王庆瑞手里的茶杯拿过来，放到桌上。
『放宽心，演习马上就要开始了。相信我们的兵，尤其是钢七连那帮小子，他们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王庆瑞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那份莫名的不安，却像一团阴云，始终盘踞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
蓝军指挥中心。
何志军已经坐回了他的指挥官宝座，那是一张宽大的黑色皮椅，正对着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现磨咖啡，神态悠闲。
他面前的屏幕上，主画面被钢七连的阵地部署图牢牢占据，每一个火力点，每一个防御工事，都被蓝军的侦察系统用三维模型标注得清清楚楚。
至于那个被他下令从地图上“抹掉”的t阵地，早已消失在众多的数据流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演习开始的倒计时，在主屏幕的右下角无声地跳动着：
00:00:59
何志军轻轻吹了吹咖啡的热气，对身边的副官低声说道：『通知所有作战单元，进入最后攻击准备。』
副官立刻立正敬礼：『是！』
何志军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残忍的弧度。
『让我们的‘外科医生’们准备好。』
他将目光从屏幕上收回，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五分钟后，开始一场教科书级别的……解剖。』
他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把白色的瓷杯轻轻放回桌上。
“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
在巨大的、充斥着电子设备低鸣的指挥中心里，这声响微不足道，却像是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了第一声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