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中心里，空气似乎被抽干了。
引路人那句『会和零号，同归于尽』，如同一个无形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高城的手指在控制台的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哒、哒』声，这是他内心极度不平静的信号。他死死盯着那个老旧的通讯喇叭，声音嘶哑。
『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理论上？什么叫可能？我要精确的概率，不是你这种模棱两可的猜测！』
喇叭里的静电声持续了几秒。
『无法计算。』引路人的声音依旧平铺直叙，却透着一股令人抓狂的冰冷，『变量太多。测试员的精神状态、零号的侵蚀程度、以及……你们切断链接时所使用的手段和能量强度。每一个变量的微小波动，都可能导致结果走向完全不同的两个极端。成功，或者，彻底湮灭。』
『狗屁的变量！』高城猛地一拍桌子，金属台面发出巨大的回响，『你就是这个鬼地方的引导程序！你存在了三十年！你会不知道这些？你是在逼我们放弃吗？』
『我的职责是提供信息，而非做出决策。』引路人回应道，『放弃，或者继续，选择权在你们。』
高城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他是一个军人，一个指挥官，他习惯了权衡利弊，习惯了计算伤亡。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抉择——一个成功率为未知，失败代价却是目标人物魂飞魄散的任务。
这已经不是战斗，这是赌博。
用一个被囚禁了三十年的战友的灵魂，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我们……』成才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刚刚找回的信念，在『同归于尽』这四个字面前，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他看向林锋，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挣扎，『我们还要继续吗？这……这和我们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回答他。
夜枭的双手依旧悬停在键盘上方，但他没有再输入任何指令。他的目光在复杂的结构图和跳动的数据流之间来回移动，似乎想从这些冰冷的符号里，计算出一条通往『生』的路。
许三多一直沉默着，他只是看着通讯器，又看看身边的战友。他不懂那些复杂的理论，但他能感受到那种沉重的绝望。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被困在里面的人，他自己……想出来吗？』
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简单，如此质朴，却又如此尖锐。
是啊，他们在这里激烈地讨论着救与不救，讨论着生与死的概率，可有谁问过当事人的意愿？一个被困在无尽噩梦里三十年的人，他是想求解脱，还是想……就此沉沦？
高城猛地回头，看着许三多，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锋，终于动了。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争论，而是缓步走回通讯器前，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停下来，抬头看着那个发出『滋滋』声的喇叭。
『引路人，你撒谎了。』
林锋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就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控制中心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喇叭里的静电声，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你不是无法计算，你是不敢计算。或者说，你计算出的结果，是一个你不敢告诉我们的数字。』林锋的眼神锐利，『你一直在强调风险，强调不确定性，用『可能』和『理论上』这些词来模糊焦点，目的就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高城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
林锋继续说道：『你从一开始就在误导我们。你说测试员和零号深度链接，切断链接有风险。但你没有说，这种链接的本质是什么。零号到底是什么？是一个独立的AI，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零号是本系统的核心防御程序，在三十年前的事故中发生未知变异，导致失控。』引路人公式化地回答。
『还在撒谎。』林锋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一个防御程序，哪怕变异了，也只是一段代码。切断一段代码和人类精神的链接，会有风险，但绝不至于到『同归于尽』的地步。除非……』
林锋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零号，根本就不是什么防御程序。它就是测试员本人的一部分！是他精神的碎片，是他被困三十年所产生的……心魔！』
『心魔』两个字一出，整个控制中心落针可闻。
成才张大了嘴，许三多瞪圆了眼睛。
高城和夜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被点醒的惊骇。
这个解释，比任何技术故障都更加直白，也更加残酷。
如果零号就是测试员的一部分，那么切断链接，就等于强行从一个人的灵魂中剥离一部分。这已经不是外科手术，这是凌迟。
喇叭里，长久地沉默了。
静电的『滋滋』声，此刻听起来，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林锋追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这一次，引路人的声音终于不再是毫无波动的合成音，它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紊乱。
『……因为，真相更令人绝望。』
『零号，是测试员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三十年的孤独，绝望，恐惧，愤怒……这些情绪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凝聚成了实体，就是零号。它与测试员的本体共生，它渴望毁灭，而测试员的本体，渴望被拯救。』
『这三十年来，他们一直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互相争斗，互相吞噬。现在，他们已经达到了一个脆弱的平衡。测试员的本体，用最后的力量将零号禁锢在核心区域，但也因此陷入了沉睡。』
『你们的行动，会打破这个平衡。』
『一旦你们强行切断链接，就等于同时作用在他们两者身上。如果测试员的求生意志足够强大，他或许能借此机会摆脱零号，重获新生。』
『但如果……』引路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零号的力量，或者说，他三十年的绝望，已经超过了他对生的渴望……那么，切断链接的能量，会瞬间引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结果，就是你们所说的，同归于尽。他的整个精神世界，会彻底崩塌，什么都不会剩下。』
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比之前的猜测，更加残酷，更加令人窒息。
这已经不是赌博了。
这是在要求一个被折磨了三十年的人，用意志力去战胜他三十年的痛苦总和。
谁能有这个信心？
『所以……』高城的声音艰涩无比，『成功的关键，不在我们，而在他自己？』
『可以这么理解。』引路人回答，『你们是外力，是钥匙。但门……需要他自己从里面推开。而根据我的持续观察，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尝试推门了。他的意志，正在被零号慢慢蚕食。』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判定，我们的任务会失败。』林锋替它说完了后半句话。
『……是的。』
这个『是』字，像是一块巨石，压垮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成才颓然地靠在墙上，喃喃自语：『没希望了……根本没希望了……我们怎么可能叫醒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高城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作为指挥官，他此刻应该下达撤退的命令。这是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避免无谓的牺牲，保存有生力量。
可是……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尘封的档案袋，上面写着的名字，和那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
三十年了。
国家没有忘记他，部队没有忘记他。
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他，却要告诉他，对不起，我们救不了你，你继续待在这地狱里吧。
高城做不到。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锋。
他发现，从始至终，只有林锋的表情没有变过。
没有震惊，没有绝望，没有动摇。
他的眼神，依旧清澈而专注，仿佛引路人刚才说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他的计划，补充一些必要的参数。
『林锋，你……』
『连长。』林锋打断了他，『你相信奇迹吗？』
高城一愣。
『我不信。』林锋自问自答，『我只相信人。我相信人的意志，可以超越一切的计算和逻辑。』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人。
『引路人说得对，钥匙在我们手里，门要他自己推开。但它搞错了一件事。』
『我们不光能递给他钥匙，我们还能帮他一起推门！』
林 an's words were powerful and resonant, cutting through the oppressive silence in the control room.
cheng cai, who had been leaning against the wall in despair, slowly straightened up, his eyes regaining a flicker of light.
Ye xiao's fingers, which had been frozen over the keyboard, began to move again, slowly at first, then faster and faster, as if a new line of thought had been opened up.
xu Sanduo looked at Lin Feng, his simple mind perhaps not fully grasping the logic, but he understood the feeling—the feeling of not giving up.
Gao cheng stared at Lin Feng, his gaze intense. 『怎么推？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屏障，我们怎么把力量传递给他？』
『谁说无法逾越？』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常规方法不行，我们就用非常规的。既然是精神世界的战斗，那我们就用精神进入。』
『你的意思是……意识潜入？』夜枭猛地抬起头，键盘上的操作戛然而止，『不行！这太危险了！现有的设备根本不支持稳定的意识链接，一旦进入，你很可能会被零号当成入侵者，第一时间就会被他的负面情绪风暴撕碎！你也会被困在里面！』
『夜枭说得对！』高城立刻否决，『这和送死没区别！我不同意！』
『连长，我们没有时间了。』林锋的语气不容置疑，『根据引路人的说法，他的意志正在被不断蚕食。我们多犹豫一分钟，他就多一分危险。强行切断，成功率是未知数，但大概率是失败。我们什么都不做，他必死无疑。意识潜入，九死一生，但至少……还有那一线生机！』
他走到高城面前，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连长。
『钢七连的兵，会因为危险就放弃战友吗？』
高城的身躯猛地一震。
『不抛弃，不放弃。』这六个字，是刻在七连每个兵骨子里的信念。
『可是……』高城还是犹豫，他是指挥官，他不能让自己的兵去冒这种必死的风险。
『连长，这不是命令。』林锋的声音放缓了一些，『这是我的请求。让我去。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的精神力比常人强，而且，我有办法在里面稳住自己的心神。』
他没有提系统，但他话语里的自信，却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你们，就是我在外面的眼睛和耳朵，也是我唯一的退路。』
林锋转过身，看向团队里的每一个人，开始布置任务。他的声音清晰、冷静，仿佛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九死一生的精神搏斗，而是一次再常规不过的战术演练。
『夜枭，我需要你修改潜入程序。放弃一切伪装和隐蔽协议，把所有的运算力都集中在维持链接的稳定性上。我要一条最稳固的通道，哪怕它在整个系统里，亮得像个太阳。』
夜枭看着林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好！给我十分钟！』
『成才！』
『到！』成才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
『潜入之后，我的感官会和系统同步。但我的视角是有限的。我需要你，成为我的眼睛。监控整个精神世界的能量波动，尤其是零号和测试员本体的。一旦零号有任何异动，或者测试员的生命特征出现危险，你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你的反应速度，决定了我们能不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
『是！保证完成任务！』成才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迷茫。
『三多。』
『俺在！』
林锋看着许三多，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
『你的任务最重要。你守在这里，守着我的身体。在我进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谁下命令，你都不能让任何人碰我，不能让任何人切断链接。除非……』
林锋的声音顿了顿，『除非我通过夜枭，向你下达了撤退的指令。明白吗？』
许三多似懂非懂，但他听懂了『不能让任何人碰』这句话。他用力地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明白！你放心！俺就在这儿，谁也过不来！』
最后，林锋看向高城。
『连长，整个行动，由你总指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意识被零号吞噬，或者我迷失在了里面，超过了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没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
『那么，就启动b计划。』
『b计划？』高城皱眉。
『是的。』林锋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放弃救援我，直接执行最开始的方案——强行切断链接！』
『什么？！』高城失声喊道，『那你不就……』
『那样，我意识的消散，会对他和零号造成一次巨大的精神冲击。』林锋语速极快地解释道，『在那一瞬间的混乱中，测试员的本体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清醒。那就是你们唯一的机会。用我这条命，去换那个成功的可能。这是b计划的全部内容。』
整个控制中心，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被林锋这个疯狂而决绝的计划震住了。
他不仅把自己的命赌了上去，甚至还把自己的死，都当成了计划的一部分，当成了最后的武器。
『我不同意！』高城咆哮道，『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要上也是我上！』
『连长，你上不了。』林锋摇了摇头，『你的精神没有经过特殊训练，进去的瞬间就会被冲垮。我是唯一的人选。』
他看着高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战争。战争，就会有牺牲。我的牺牲，如果能换回一个被困三十年的英雄，还能为我们所有人换来一条回家的路，那就值得。』
『你……』高城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锋没有再给他反驳的机会。
他转身走向控制中心中央那张空置的链接椅，那是一张看起来很普通的金属椅子，上面布满了各种线路和传感器。
夜枭的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了残影，屏幕上的代码瀑布般地刷新。
『通道构建中……10%……30%……』
成才已经戴上了数据眼镜，他的眼前，整个三维结构图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呈现，无数的光点和线条，代表着那个沉睡世界的每一次呼吸。
许三多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链接椅的旁边，像一尊门神，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
十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通道构建完毕！稳定性……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夜枭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林锋，随时可以开始！』
林锋坐在了椅子上，各种传感器被连接到他的太阳穴和手腕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愈发冷静。
他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整个团队，像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运转。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严阵以待。
高城走到林锋的身边，他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住了。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最终只化为了一句话。
『林锋，记住你答应我的。活着回来。』
林锋睁开眼睛，看着屏幕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也看着倒影中，站在自己身后，满脸关切的连长和战友们。
他忽然笑了。
『报告连长。』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机里。
『我拒绝执行这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