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啪嗒”，在死寂的控制中心里，被无限放大。
它不是金属碰撞的铿锵，也不是电流涌动的嘶鸣，只是一滴温热的液体，撞击在冰冷地面上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却掀起了不同的波澜。
在高城的耳中，这是战士负伤的警示，他几乎是本能地朝成才看去，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一丝不解。
在夜枭的眼中，这滴血是一个数据点，一个在当前环境下无法被量化，却又可能蕴含着关键变量的异常信号。
而在林锋的感知世界里，这滴血，就是通往风暴中心唯一的船票。
就是那把能够撬动整个战局的钥匙。
『就是它。』林锋在心中对系统说道，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以这滴血为信-标，锁定它。』
『指令收到。』系统的回应也同样简洁，『启动“血源道标”协议。』
林锋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迈出，瞬间便到了成才的面前。
成才正处在一种奇特的状态中，刚刚对未知敌人宣战的激昂还未褪去，手掌的刺痛和血液的流失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愤怒。他看到林锋突然靠近，眉头一皱。
『林锋？』
不等他问出第二句话，高城已经一个箭步挡在了两人中间，他的手臂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地盯着林锋。
『林锋！你想干什么？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成才需要冷静！』
高城的声音充满了指挥官的威严和对部下的保护。在他看来，林锋此刻的举动，极有可能是要用某种方式刺激成才，这在当前这种诡异的战场上，是极度危险的。
林锋没有看高城，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滴已经在地板上微微散开的血迹上。
『连长，请相信我。』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不是去刺激他，而是……借用他的力量。』
『借用力量？』高城愣住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夜枭也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分析和探究的神情，『林锋，你的意思是，成才与那个‘零号’之间建立的某种链接，可以通过物理介质，比如血液，进行反向追踪？』
林锋抬起头，看了夜枭一眼，算是默认。
他没有时间详细解释系统的存在，只能用他们能够理解的方式去引导。
他再次转向成才，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命令，只有询问和郑重。
『成才，我需要你的帮助。这可能会很危险，我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反应。』
成才看着林锋，他从林锋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玩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渗血的右手，又看了看地上的那滴血。
他咧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狠劲和决绝。
『危险？老子从穿上这身军装开始，就没怕过！它敢在老子脑子里搞鬼，我就敢顺着网线把它的cpU给抠出来！』他把手伸到林锋面前，『用吧！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高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翻江倒海。他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他看懂了自己兵的眼神。
那是属于钢七连的眼神。
那是属于真正战士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地退后了一步，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默许。
林锋没有去碰成才的手，而是缓缓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点向地面上那滴已经开始凝固的血珠。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血迹的瞬间，他在心中对系统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执行。』
『“血源道标”协议……启动！』
在林锋的指尖触碰到血迹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改变了形态。
他“看”到，一股由成才的愤怒、不屈、骄傲所凝聚成的精神力量，如同丝线一般，从那滴血液中升腾而起，与自己的指尖相连。
紧接着，这股力量通过他，再通过系统，化作了一支无形的箭矢，猛地刺入之前那片无法穿透的屏障之中！
这一次，没有阻碍。
那堵墙壁，在接触到这支蕴含着成才精神特质的箭矢时，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瞬间被融化、洞穿！
一条由血色丝线构成的通道，在他的感知中，向着无尽的黑暗深处延伸而去。
追踪……
定位……
解析……
系统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响起，每一个词都代表着一次跃进。
而在外部，高城和夜枭的眼中，则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只看到林锋的指尖点在了血迹上，然后，林锋的身体就微微一颤，闭上了眼睛，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而成才，则发出了一声闷哼。
『唔……』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痛苦。
『怎么了，成才？』高城立刻紧张地问道。
『我……我感觉……』成才的声音有些断续，他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抽离我的思想……不，不是抽离，是……在窥探！它在看我的记忆！』
夜枭的脸色变了，『是那个‘零号’！它在进行反向入侵！它在通过你和林锋建立的链接，攻击你们！』
高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向林锋，却发现林锋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林锋！』高城大吼一声，『停下！』
然而，林锋听不见。
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场无声的追逐战中。
他顺着血色的丝线，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他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那是从成才记忆深处被链接激荡出来的碎片。
有新兵连里，成才第一次拿到步枪时的兴奋。
有在五班，他看着许三多修路时的不屑与迷茫。
有在钢七连，他因为一个动作没做标准，被伍六一罚跑了十公里的不甘。
还有……在老A选拔时，他被抛弃时，那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绝望。
这些情绪，都成了“血源道标”的一部分，成了指向零号的燃料。
『穿透伪装层！』
『锁定核心区域！』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暴虐的意志，从通道的另一端，猛然反扑而来！
『警告！遭遇目标精神反噬！』
『反噬强度：极高！』
『媒介体精神正在遭受污染！』
几乎在系统发出警告的同时，成才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青筋在他的脖子和额头上暴起，面目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
『滚出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他嘶吼着。
高城和夜枭冲了上去，想要扶住他，却被他身上爆发出的力量猛地推开。
『别碰我！』
成才的双眼变得赤红，他的脑海里，不再是过去的记忆碎片，而是一个个被扭曲、被放大的恐怖幻象。
他看到史今班长因为他而黯然退伍。
他看到伍六一因为他而摔断了腿，在病床上对他露出失望的眼神。
他看到许三多、袁朗、高城……所有他在意的人，都用一种鄙夷和唾弃的目光看着他，骂他是叛徒，是逃兵。
这些，都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而现在，这些恐惧被零号挖了出来，变成了最恶毒的武器，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的精神。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成才痛苦地用头撞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成才！』高城目眦欲裂，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空无一人的控制中心怒吼，『混蛋！出来！给我滚出来！』
然而，这吼声对那个无形的敌人，没有任何作用。
林锋的脑海中，系统急促的警报声几乎要连成一片。
『媒介体精神防线即将崩溃！』
『链接将在17秒后因为媒介体精神死亡而中断！』
『是否强制切断链接？』
林锋的意识在天人交战。
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那个核心，只剩下最后的一层薄膜。只要再给他几秒钟，他就能彻底锁定零号的位置。
但代价，可能是成才变成一个白痴，甚至脑死亡。
用自己兄弟的命，去换一个不确定的胜利？
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了零点一秒。
『切断！』
林锋在心中发出了怒吼，『立刻切断链接！保存所有已探明的路径数据！』
『指令确认！』
随着系统的一声回应，林锋感觉到那条延伸出去的血色丝线，被一股巨力从根部斩断。
他猛地睁开眼睛，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后倒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跪在地上嘶吼的成才，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高城顾不上林锋，第一时间冲到成才身边，将他扶起。
『成才？成才！你怎么样？』
成才的眼神涣散，过了好几秒才重新聚焦，他看着高城，嘴唇哆嗦着，『连……连长……我……我没事……』
夜枭则扶起了林锋，他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你太冒险了。』
林锋擦掉嘴角的血迹，撑着地面站稳，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没有回答夜枭，而是径直走到成才面前，蹲下身，看着他。
『对不起。』林锋的声音有些沙哑。
成才喘匀了气，他看着林锋，眼神复杂。有后怕，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反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你找到了吗？』
林锋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找到了。』
他站起身，走向主控制台。虽然追踪在最后关头被切断，目标核心也进行了跃迁，但并非一无所获。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很快，一张巨大的三维星图被调取了出来。
『它在最后关头，进行了短距离空间跃迁，抹除了自己的精确坐标。』林锋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是，系统记录下了它跃迁前所在的扇区，以及……它逃离的方向。』
一张巨大的扇形区域，在星图上被标红。
高城走了过来，看着那片广阔的红色区域，眉头紧锁。
『这个范围太大了，几乎涵盖了半个基地。我们怎么找？』
『不。』林锋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在红色扇区中的某一个点上，画了一个圈，『范围很大，但它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他的目光转向夜枭。
『所有的逃离，都不是随机的。尤其是在被追击的时候，生物的本能，或者说程序的最高优先级，一定是逃向自己最安全、最核心的巢穴。』
林下顿了顿，继续说道：『它在被我斩断链接前的那一瞬间，精神冲击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指向性。它不是在单纯地逃跑，更像是在……归位。』
夜枭的眼睛亮了。
『我明白了！它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它有一个‘母体’，或者说一个物理主机！它的核心运算单元在那里！刚才我们攻击的，只是它延伸出来的一个精神触角！』
『没错。』林锋点头，『所以，我们要找的，不是一个到处游荡的幽灵，而是一个固定的，被它视为最后堡垒的地方。』
他指着地图上那个被他圈起来的点。
『夜枭，调出这个坐标点的所有建筑结构图和历史资料。我要最详细的，包括每一条线路的铺设记录。』
夜枭立刻开始操作。
高城看着地图上那个点，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这里是……基地的后勤仓库区？还是最老旧的c区仓库？那里存放的都是一些报废的装备和档案，几十年没人去过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锋淡淡地说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靠在墙边休息的成才，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林锋的背影，眼神里燃烧着一团火焰。
『林锋。』
林锋回过头。
成才的目光与他对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下一次，别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