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战高大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即将噬人的野兽，死死地锁定了林锋。
他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从一开始的挑衅，到机关盒前的羞辱，再到打开盒子后这荒诞的一幕，他所有的理智和尊严，都被眼前这个叫林锋的男人，按在地上反复践踏。
他雷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然而，面对他火山喷发般的怒意，林锋只是抬了抬眼皮，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容，在雷战看来，就是最赤裸裸的嘲讽。
『雷队，稍安勿躁。』林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
他没有再理会暴怒的雷战，而是转向旁边一名战士，语气平和地说道：『麻烦，一盆清水，一个脸盆。』
那名战士被雷战的气势吓得一动不敢动，听到林锋的话，下意识地看向雷战。
雷战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想发作，想一拳砸在林锋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
可就在这时，伍六一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去，按林锋同志说的办。』
伍六一发话了，那名战士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成才凑到伍六一身边，压低了声音，满脸都是不解：『班副，这……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这么个黑疙瘩，难不成还能变出花来？我怎么看怎么像……像是我老家喂羊的精饲料丸子。』
伍六一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林锋的指尖。他当了这么多年兵，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许三多则是一脸的好奇，他小声地对伍六一说：『班长，你说……会不会是压缩饼干的新品种？泡水就能变大的那种？』
他的话音刚落，雷战那边就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冷哼，充满了鄙夷。
很快，战士端着一个不锈钢脸盆和一壶清水快步走了回来。
林锋将脸盆放在地上，亲自接过水壶，在所有人，尤其是雷战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将清水倒入了盆中。
水面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清澈见底。
林锋捏着那颗黑乎乎的“羊粪蛋”，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下，然后，手指一松。
“噗通。”
一声轻响，黑色疙瘩落入水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随即沉到了盆底。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慢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盆底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一秒。
两秒。
十秒。
盆里没有任何变化。那颗黑色的疙瘩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水底，顽固地保持着它那丑陋的模样。
雷战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抵达了极限。
『林锋！』他低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把我们雷电突击队当猴耍！』
成才也忍不住了，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对伍六一说：『班副，我看……这事儿就是个乌龙。说不定这盒子里的东西早就被人调包了，就剩了这么个玩意儿。』
许三多也挠了挠头，小声嘀咕：『看来不是压缩饼干……』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伍六一，眼神突然一凝，他伸手指着脸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等等……你们看！』
众人闻言，立刻将视线重新聚焦到脸盆里。
只见盆底那颗黑色的疙瘩，表面开始冒出极其细微的气泡。紧接着，它黑色的外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分解，一丝丝黑色的絮状物从上面剥离，慢慢地在清水中晕染开来。
原本清澈的水，开始变得浑浊。
『这是……』成才的眼睛瞪大了，他使劲揉了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雷战的怒吼也卡在了喉咙里，他死死地盯着水盆，脸上的表情从暴怒，慢慢转为惊愕。
那黑色的外壳溶解得越来越快，如同墨汁滴入了清水，很快就将整盆水都染成了灰黑色。而随着外壳的褪去，一个被一层半透明的、油腻腻的蜡状物包裹着的核心，逐渐显露了出来。
那东西大约有拇指大小，呈不规则的椭圆形。
『这是……蜡封！』伍六一的声音变得异常凝重，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用动物油脂混合蜂蜡制成的防水层，外面那层黑色的东西，是混了草木灰和泥土的保护壳，既能伪装，又能防潮防虫。』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锋，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几十年前，最老式，也是最可靠的情报传递手法！最原始，也最难被发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情报！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雷战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他嘴唇哆嗦着，看着盆里那个被蜡封的东西，再看看一脸平静的林锋，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他竟然把一份可能关系到无数战友生死的绝密情报，当成了一个羞辱他的玩笑！
一股比刚才被羞辱时强烈百倍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不是愤怒，而是彻骨的冰凉和……羞愧。
林锋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伸出两根手指，从已经变得浑浊的水中，稳稳地将那个蜡封的核心取了出来。
他甩了甩上面的水珠，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谁有刀？』他轻声问道。
伍六一立刻从自己的战术背心上拔出了一把多功能军刀，递了过去。
林锋接过军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在那层蜡封上划开一道口子。油腻的蜡层被剥开，露出了里面被一层泛黄的油纸紧紧包裹着的东西。
一股淡淡的桐油味道弥漫开来。
『油纸……双重保险。』伍六一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看来里面的东西，重要到不容许有任何一丝的损坏。』
林锋的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他放下军刀，用手指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将那层油纸剥开。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连雷战也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他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需要用如此复杂的方式来保护。
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揭开，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薄如蝉翼的特制防水布，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锋将它们拿起，缓缓地在地上展开。
那一瞬间，整个房间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下去，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了那几张小小的图纸上。
图纸上，是用极其精密的笔触绘制的复杂建筑结构图。各种线条、符号、数字标注得密密麻麻，复杂程度让成才这个高材生都看得一阵头晕。
『这……这是什么地方的结构图？某个军事要塞？』成才喃喃自语。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图纸右上角的一个徽记上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是一个由毒蛇和方舟组成的诡异徽记！
『“方舟”组织！』成才失声惊呼。
伍六一的拳头“咯”地一声捏得发白，他死死地盯着图纸上一个被红色圆圈重点标注出来的区域，那上面写着三个字——生化实验室。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那些牺牲战友的惨状，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悲痛涌上心头。
『狗娘养的杂碎！』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而雷战，他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图纸上那清晰无比的火力部署图，那精确到分钟的巡逻路线，那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内部防御体系，甚至……甚至还有几个高价值目标的头像和他们的活动规律标注。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情报了。
这是一把刀！一把已经抵在了那个神秘而恐怖的“方舟”组织咽喉上的，最锋利的尖刀！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林锋为什么会说“人命关天”。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
他以为林锋在第一层，只是想用一个复杂的机关盒来羞辱他。
他以为自己在第二层，看穿了林锋的“把戏”，在用愤怒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可实际上，林锋从始至终，都站在第五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这份用生命换来的情报！那个复杂的机关盒，根本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确保这份情报，能落到最应该拿到它的人手里！
而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自以为是，结果却差点毁了这一切。
如果……如果刚才自己真的失控动手了，如果林锋为了保护情报而受伤，如果这份图纸有任何的闪失……
雷战不敢再想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一软，那股从心底涌出的巨大羞愧和后怕，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林锋，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的男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锋将图纸重新小心地收好，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雷战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凝重和哀伤。
『这份图纸，代号“毒牙”，是“方舟”组织设在我国西南边境线上一个集指挥、训练、生化实验于一体的综合性秘密据点。』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为了得到它，我们一名潜伏在“方舟”组织内部，代号“信鸽”的同志，暴露了。』
『在发出最后这份情报后，他拉响了身上的炸弹，和试图活捉他的敌人同归于尽。他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指明了毒蛇的巢穴所在。』
林锋顿了顿，举起了手中的图纸。
『所以，它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羞辱任何人的工具。』
『它是“信鸽”同志的命，是我们无数牺牲战友的血，是指向敌人心脏的，复仇的利刃！』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许三多不懂那些复杂的图纸，但他听懂了“牺牲的同志”，听懂了“用生命换来的情报”。
这个质朴的农村兵，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走到林锋身边，看着那份图纸，像是在看一位牺牲英雄的遗像。
他吸了吸鼻子，用一种异常郑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班长，我们……我们得给牺牲的同志报仇！』
简单的一句话，却蕴含着最真挚的情感和最坚定的决心。
伍六一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虎目含泪，沉声道：『对！报仇！』
成才也走了过来，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毒牙”……必须被拔掉！连根拔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林锋的身上，充满了信任和决然。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走到了林锋面前。
是雷战。
他此刻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愤怒，只剩下无尽的羞愧和一种军人特有的肃穆。
他看着林锋，双脚猛地并拢，身体站得笔直，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对着林锋，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自己的腰。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
雷战的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林锋同志，不，林队长！我为我之前的愚蠢、冲动和无知，向你道歉！向牺牲的“信鸽”同志道歉！』
他抬起头，双眼赤红，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真正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敬佩和信服。
『我雷战，是个粗人，是个混蛋！我差点因为我的自大，毁了这用生命换来的希望！』
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请求处分！任何处分，我都接受！』
说完，他再次深深地鞠躬，久久没有起身。
整个雷电突击队的队员们，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的队长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最清楚。高傲，自负，但也绝对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能让他用这种方式承认错误，可想而知他内心的冲击有多大。
林锋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去扶他。
他知道，雷战需要这个仪式，来完成自己内心的救赎。
过了许久，林锋才上前一步，伸出手，将雷战扶了起来。
『雷队，你没有错。』林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在那种情况下，换做是我，也可能会有同样的反应。你只是做了一个军人，一个队长，在感觉自己和队员受到羞辱时，最本能的反应。』
『你的血性，没有错。』
雷战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林锋。他没想到，林锋非但没有责备他，反而还在为他开脱。
『可是我……』
『没有可是。』林锋打断了他，『现在，我们不是老A，也不是雷电。我们是战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
林锋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伍六一，到成才，到许三多，再到雷战和他身后的雷电突击队员。
他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
『“毒牙”必须被拔掉！“信鸽”的血，不能白流！牺牲战友的仇，不能不报！』
他举起手中的图纸，高声问道：『告诉我，你们，敢不敢跟着我，去把这颗毒牙，从敌人的嘴里，给我硬生生地拔下来？！』
『敢！』
『敢！』
『敢！』
回答他的，是所有人整齐划一，响彻云霄的怒吼！
那声音里，有悲痛，有愤怒，更有不死不休的滔天战意！
雷战上前一步，与林锋并肩而立，他看着眼前的图纸，眼中杀气凛然。
『队长，下命令吧！』他沉声说道，『我雷战和整个雷电突击队，从现在起，就是你手里最锋利的钳子！你说拔哪，我们就拔哪！』
林锋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两支王牌队伍，才算是真正地拧成了一股绳。
他摊开图纸，指着上面那个结构最复杂，防御最严密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