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色如同泼洒开的浓墨，粘稠得化不开。
特种大队A大队的综合训练场上，死寂一片。
通过了入门体能考验的五十多名尖子兵，此刻正身着湿透的作训服，以标准的军姿站成五列方队。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昨夜那场毫无预警的五公里武装泅渡，几乎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林锋站在队列的第三排，呼吸平稳，心跳有力。
系统提供的『宗师级体能』让他恢复得比任何人都要快，此刻他甚至有闲心观察周围战友的状态。大部分人眼圈发黑，嘴唇干裂，强撑着不让自己晃动。
忽然，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站在了队列前方。
为首那人，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压得人喘不过气。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正是A大队大队长，袁朗。
他身旁，是同样面无表情的士官长，齐桓。
袁朗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队列中的每一个人，所有与他对视的士兵，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感觉怎么样？』袁朗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玩味的冷意。
无人应答。
『看来昨晚的开胃菜，各位还算喜欢。』袁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袁朗，你们接下来一周的……噩梦。』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为期一周的选拔，我们称之为“地狱周”，正式开始。』
『在这里，你们过去的荣誉、军衔、成绩，通通归零。你们不是什么狗屁的兵王、尖子，你们只是一群有机会成为强者的菜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在这一周里，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摧垮你们的身体，蹂躏你们的意志！我会让你们体验饥饿、寒冷、疲惫和绝望！我会让你们觉得，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记住，这里没有同情，没有借口，更没有怜悯！只有服从和坚持！』
袁朗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锋的身上，那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挑衅。
『当然，你们随时有退出的权力。』他指了指不远处悬挂着的一顶军用头盔和一口铜钟，『看到那个钟了吗？任何时候，只要你觉得撑不住了，过去敲响它，三声！你就可以滚蛋，回到你原来的部队，继续当你的英雄。我们会把你舒舒服服地送回去，还有热水澡和热饭菜。』
他的语气充满了诱惑，但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割在这些天之骄子的自尊心上。
『有没有人现在就想试试？』袁朗笑着问道。
队列中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很好，看来你们还都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袁朗点了点头，对身旁的齐桓使了个眼色。
齐桓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全体都有！目标，前方泥潭！匍匐前进！快！快！快！』
命令下达的瞬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冲向不远处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巨大泥潭。
林锋在人群中，动作标准而迅速。
他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语调响起。
【叮！新手村终极试炼——『地狱周』副本已开启。】
【任务目标：活下去。】
【友情提示：本副本boss『袁朗』具有极高的精神攻击属性，且性格恶劣，建议玩家保持距离，谨慎互动。】
林锋嘴角微微一撇。
谨慎互动？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他“好好互动”的。
冰冷刺骨的泥浆瞬间包裹了全身，那股混杂着腐烂植物和牲畜粪便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让好几个士兵当场干呕起来。
『怎么？嫌脏？嫌臭？』齐桓的咆哮声就在耳边，『未来的战场比这里臭一百倍！连这点味道都受不了，还当什么特种兵？给我把脸埋进去！』
士兵们咬着牙，将整个身体没入泥潭，只留出头部呼吸。
袁朗则悠闲地踱步到泥潭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泥浆中挣扎的众人，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
『各位，欢迎来到地狱的第一层。』
他随手拿起一根木桩，丢进泥潭中央。
『看到那根木桩了吗？现在，你们需要把它举过头顶，坚持住。谁要是掉了，或者高度不够，齐桓会“帮助”他的。』
几个士兵合力将沉重的浸水木桩举起，所有人都伸出手，用尽全力将它托举在头顶。
冰冷的泥浆不断侵蚀着体温，刺鼻的臭味挑战着嗅觉，而头顶沉重的压力，则在飞速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力。
袁朗开始了他的“巡视”。
他走到一名满脸涨红的士兵面前，那名士兵的肩章显示他来自着名的“铁拳团”。
『你，报上名来。』袁朗淡淡地问道。
『报告！王伟！来自铁拳团！』士兵用尽全力吼道。
『哦，铁拳团的硬骨头。』袁朗笑了，『我听说你在团里号称格斗第一？怎么，现在这根木头都快压垮你的铁拳了？你的力气呢？被泥浆泡软了吗？』
王伟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他怒吼一声，手臂又向上顶了顶，但颤抖的幅度却更大了。
袁朗不屑地摇了摇头，走向下一个人。
『你，702团的射击冠军，吴斌是吧？』袁朗看着一个眼神锐利的士兵，『听说你的手稳得能架机枪。现在呢？抖得跟筛糠一样。你的枪呢？你的自信呢？告诉我，没有了枪，你还剩下什么？』
吴斌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但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出卖了他内心的挣扎。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袁朗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屠夫，精准地找到每个人最引以为傲的地方，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一刀一刀地割下去。
终于，他走到了林锋的面前。
泥浆已经没过了林锋的胸口，但他依然站得笔直，托举着木桩的手臂稳如磐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袁朗。
这种平静，在周围一片痛苦的呻吟和挣扎中，显得格格不入。
『哦？我们的大英雄，林锋。』袁朗的语气带着一丝夸张的惊讶，『在演习里靠着投机取巧赢了一次，是不是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这些泥鳅有什么区别？』
他弯下腰，凑近林锋的脸，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你以为你能算计我？算计A大队？在这里，你的那些小聪明，一文不值！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主动滚蛋，你信不信？』
林锋没有回避袁朗的目光，他直视着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异常。
『报告队长。』
『说。』袁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看看这个有趣的菜鸟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真正的强者，从不会被言语击败。』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齐桓的瞳孔猛地一缩。
周围那些还在苦苦支撑的士兵，也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林锋。
疯了！这个新兵蛋子绝对是疯了！他竟然敢当面顶撞袁朗！
袁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锋，足足三秒钟，然后，他笑了，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灿烂，也比任何一次都危险。
『好！说得好！』袁朗直起身，拍了拍手，『看来我们的英雄不仅会耍小聪明，嘴皮子也很硬。齐桓！』
『到！』
『给他加点料！我喜欢硬骨头，就是不知道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齐桓立刻会意，他走到泥潭边，对着不远处挥了挥手。
下一秒，刺耳的、毫无规律的高频噪音从架设在四周的大功率喇叭中轰然炸响！那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婴儿啼哭，尖锐得能刺穿人的耳膜，直冲大脑，搅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啊！』
有士兵发出一声惨叫，手臂一软，头顶的木桩猛地向下一沉。
『举起来！谁敢掉，晚饭就别吃了！』齐桓的咆哮盖过了噪音。
在这片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中，林锋闭上了眼睛。
【检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攻击……『宗师级心理战』技能被动触发，已自动生成精神屏障。】
【系统评价：噪音污染，一种非常原始且低效的折磨手段。建议boss袁朗进修一下现代心理学。】
林锋屏蔽了系统的吐槽，将全部心神沉入一片空明。
他不仅抵抗住了噪音的侵袭，甚至还有余力观察身边的人。
他左手边的一个士兵，来自海军陆战队，此刻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林锋用胳膊肘不动声色地顶了他一下。
那名士兵浑身一震，转头看向林锋，看到的却是一双平静且充满力量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坚持住！
海军陆战队的士兵狠狠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怒吼一声，重新稳住了身体。
这一切，都被站在泥潭边的袁朗尽收眼底。
他的眉头，第一次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林锋，有点意思。
……
时间在地狱般的折磨中缓慢流逝。
三天，整整三天三夜。
睡眠被压缩到极限，每天不超过两小时。食物只有几块难以下咽的压缩饼干和一壶凉水。而训练，却从未停止。
泥潭托举、高压水枪冲击、扛着弹药箱在山地奔袭、在充满催泪瓦斯的坑道里拆装枪械……
一项又一项挑战生理极限的科目轮番上阵，不断有士兵崩溃。
『我不行了！我退出！』
一名士兵嘶吼着，扔掉手里的弹药箱，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口代表着放弃的铜钟。
当！当！当！
三声清脆而沉重的钟声，像是敲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袁朗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士兵被两名士官带走，然后转向剩下的人，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又一个聪明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还有谁？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享受一顿热乎的晚餐。』
队列中，人数已经从五十多人，锐减到了不足二十人。
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沾满了泥土和伤口，眼神涣散，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看来剩下的都是硬骨头了。』袁朗的目光再次扫向林锋。
这三天，他重点“关照”了林锋。
别人负重二十公斤，林锋就是三十公斤。
别人在泥潭里泡一小时，林锋就要泡一个半小时。
别人面对的是一个喷头的高压水枪，林锋就要面对两个。
可无论他怎么加码，林锋就像一块海绵，默默地吸收了所有的压力。他从不抱怨，从不叫苦，甚至连一丝痛苦的表情都很少流露。他只是执行命令，完成任务，标准得像一本教科书。
更让袁朗感到棘手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心理战术，在林锋面前完全失效了。
他嘲讽林锋是懦夫，林锋会平静地回答：『报告队长，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他贬低林锋的价值，林锋会看着他说：『报告队长，我的价值，由我自己定义。』
他质疑林锋的信念，林锋会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报告队长，我的信念，就是成为你这样的人，然后再超越你。』
每一次交锋，袁朗都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块包裹着棉花的钢板上。
这个新兵，不仅意志坚韧得可怕，他的心理防线更是无懈可击。
袁朗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到底谁在对谁进行心理测试？
『齐桓。』袁朗低声说道。
『到！』
『最后一项，『极限抗压』。』
齐桓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立刻点头：『是！』
所谓的『极限抗压』，是A大队选拔里最残酷的一环。
幸存的士兵们被带到一个半封闭的深坑里，双手被反绑，双脚被固定。
紧接着，冰冷的河水被灌入深坑，一点点淹没他们的身体，最终只留出口鼻在水面之上。
幽闭、窒息、寒冷、无助。
这是对人类最原始恐惧的终极考验。
水面刚刚没过下巴，就有士兵开始剧烈挣扎，发出含糊不清的求救声。
『敲钟还来得及！』齐桓的声音在深坑上方回荡。
很快，又有两名士兵选择了放弃。
水面还在缓慢上涨，已经淹到了鼻子。他们必须拼命仰起头，才能勉强呼吸到一丝空气。
林锋仰着头，冰冷的水刺激着他的皮肤，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检测到玩家正处于极端生存环境，肾上腺素急速分泌……】
【『宗师级意志』已激活，正在强制平复您的生理恐慌反应。】
【系统建议：憋气是个好习惯，建议从现在开始练习。】
林锋缓缓吸了一口长气，然后彻底沉入水下。
在上方观察的袁朗和齐桓同时愣住了。
『他干什么？自杀吗？』齐桓失声喊道。
袁朗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水下那道模糊的身影。
他看到林锋在水下，竟然保持着一个相对放松的姿态，没有挣扎，没有慌乱，就像一条鱼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深坑里剩下的几个士兵都已经到了极限，脸憋得通红发紫，全靠本能地将头探出水面呼吸。
而林锋，还沉在水下。
齐桓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看向袁朗：『大队长，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袁朗的拳头紧紧攥着，他也在天人交战。
A大队的选拔是残酷，但绝不是草菅人命。三分钟，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在极限状态下的憋气记录。
就在他准备下令救人的时候，水面“哗啦”一声，林锋的头冒了出来。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清亮。
他不仅活了下来，甚至还有余力对着坑边的袁朗，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那一刻，袁朗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不是在选拔一个士兵，他是在面对一个同类，一个天生的疯子！
『把他们都拉上来！』袁朗的声音有些沙哑。
当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的林锋被拉出深坑，站在袁朗面前时，幸存的十几名士兵，无一不向他投去敬畏的目光。
袁朗绕着林锋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快死了，你为什么还能在水下待三分钟？』袁朗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惊涛骇浪。
林锋喘着粗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报告队长，因为我在水里思考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在想，如果我淹死在这里，我的抚恤金够不够我爸妈安度晚年。想了想，好像不太够，所以就出来了。』
这个回答，让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齐桓，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袁朗盯着林锋，看了很久很久。
他原本以为林锋会是那种靠着小聪明和天赋的“刺头”，却没想到，他拥有如此强大的内核和一颗如此乐观甚至玩世不恭的心。
这种人，要么是真正的疯子，要么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许久，袁朗终于开口，用一种带着些许玩味，些许赞许，又有些许无奈的复杂语气说道：
『林锋，你让我很意外。』
林锋立正站好，身体挺得笔直，泥水顺着他的裤管流下，在地上积成一滩。
他看着袁朗，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眼。
『报告队长。』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无法撼动的自信。
『意外的，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