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不止一个?”章邯低声重复着嬴政的话,银甲下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这简单的五个字,比千军万马的威胁更令人心悸。它意味着敌我界限的模糊,意味着信任基石的动摇,意味着你甚至无法确定,挥刀的方向是否正确。
嬴政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块显示着第二段讯息和耳廓符号的信息板,轻轻放在战术星盘边缘。那微小的符号,仿佛一只无形的耳朵,正在寂静中倾听着指挥室内的一切。
“执行命令。”嬴政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但那份凝重已深植每个人心底,“记住,我们面对的,可能不止是前方的敌人。”
三艘经过伪装的联邦高速突击舰,如同幽灵般脱离了昆仑号所在的舰队主体,引擎功率降至最低,船体外壳覆盖着特殊的吸波材料,并模拟着星际尘埃和常见陨石的微弱能量信号,悄无声息地滑向那片被称为“冥魂之眼”的诡异星域。
周市所在的“破浪号”突击舰内,气氛凝重。这位粗犷的步军统领,此刻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沾染着油污的佣兵服饰,袒露的右臂上的“秦”字纹身也被暂时遮掩。他检查着腰间的开山大斧和几把淬毒的匕首,低声对通讯器说道:“老秦,你那边情况如何?”
通讯器里传来秦嘉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弩箭手特有的冷静:“‘穿云号’已就位,正在沿预定航线b缓慢切入。能量读数稳定,未发现异常……等等!”
秦嘉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后,才带着一丝惊疑再次响起:“侧翼七点钟方向,检测到微弱的空间扭曲……不是自然现象,像是……某种东西刚刚完成短途跃迁留下的涟漪。能量特征……无法识别,非联邦,非已知任何势力。”
周市眉头紧锁:“能追踪吗?”
“痕迹正在快速消散,如同被什么东西……抹去了。”秦嘉回复,“小心点,老周,这地方果然邪门。”
与此同时,章平率领的斥候小队,驾驶着更小型的侦察艇,如同敏锐的触须,在冥魂之眼更外围的区域游弋。他们不敢靠近那片漂浮着巨大诡异残骸的核心区,但即便是边缘,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队长,你看那边!”一名斥候指着观测窗外。
只见一块如同山峦般大小的、风格奇特的舰船残骸阴影处,一道模糊的、近乎透明的“影子”一闪而过,速度之快,远超生物极限。它没有具体的形态,仿佛只是一团扭曲的光线,但所有目睹的斥候,都感到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
“记录下来了!能量反应……极度微弱,但性质与绯暗部落的蚀星之力有相似之处,却又更加……纯粹?或者说……古老?”技术兵看着仪器上跳动的数据,声音发颤。
章平脸色难看:“保持距离!把所有数据实时传回昆仑号!这鬼地方,真他娘的像是……活的。”
王离率领的“奔雷号”及三艘护卫舰,如同警惕的猎豹,在冥魂之眼引力扰动的临界点之外游弋。赤铜战甲在星光照耀下闪烁着寒光,裂海弩始终处于半激活状态,弩箭上流淌着炽热的星纹能量。
“将军,探测到高能反应从冥魂之眼内部传出!强度在快速提升!”雷达官突然高声报告。
王离精神一振:“锁定来源!所有舰船,进入一级战备!主炮充能!”
然而,还没等他们锁定具体目标,那高能反应源附近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扭曲起来!下一刻,数道幽蓝色的、粗壮无比的蚀星光束,毫无征兆地从扭曲的空间中爆射而出,并非瞄准王离的舰队,而是……狠狠地轰击在附近几块飘荡的小行星上!
无声无息,那几块小行星在被光束击中的瞬间,就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瓦解,化作最基本的粒子流,被那扭曲的空间一口“吞”了下去!
紧接着,那片空间恢复了平静,高能反应也骤然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怎么回事?!”王离又惊又怒,“他们在干什么?示威吗?”
“将军,能量读数显示……刚才的攻击,似乎……不是在攻击我们,更像是在……‘投喂’那片空间?”技术官看着分析结果,自己都觉得荒谬。
王离死死盯着那片重归死寂的空域,拳头紧握。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自己被耍了。敌人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让他空有裂海弩,却无处发力。这种有力使不出的憋屈感,让他几乎要爆炸。
“继续保持警戒!有任何异动,立刻汇报!”他强行压下怒火,知道此刻冲动只会带来更大的损失。
昆仑号内部,玄甲级警戒下的气氛愈发紧张。
司马欣的“拘魂链”拖地的声音,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他的调查更加深入,甚至开始调阅一些非核心岗位人员、但在特定时间点有过异常行为记录的档案。
在通译司,他再次找到了韩章。
“韩通译令,你昨日与那位‘海外旧友’通讯时,使用的加密协议,经格物院复核,其中一层嵌套算法,与联邦七十三年前就已淘汰封存的‘幽影码’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司马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精通古星象学的海外友人,为何会掌握联邦早已禁用的加密技术?”
韩章脸上的温雅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用折扇轻轻敲打掌心,叹道:“都尉有所不知,我那友人祖上曾是联邦星纹研究的先驱,家族中保留了一些古早的技术资料,他对此颇有研究,我们也是因此结识。若都尉不信,可随时传唤他前来对质,只是他行踪飘忽,恐怕需要些时日……”
司马欣默默记录,不置可否。
而在格物院,公输哲对那“耳廓符号”的研究陷入了僵局。它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标记,没有任何能量残留,也无法与已知的任何符号体系对应。
“难道真的只是随手画的?”一名研究员沮丧地说。
公输哲盯着那符号,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凸出来。“不……不对……”他喃喃道,“你们看这个符号的轮廓,尤其是耳蜗部分的弧度……像不像……像不像某种能量接收或共振的聚焦器?”
他猛地扑到另一台分析赵衍自爆数据的仪器前,将耳廓符号的轮廓与“蚀星之力”中那种奇异的“死亡与新生”的核心波动频率进行叠加比对。
光屏上,两条原本毫不相干的曲线,在某个特定谐波上,竟然产生了完美的共鸣!
“找到了!”公输哲几乎吼出来,“这个符号……它是一种钥匙!或者说,是一种认证标识!它能与星核,或者说与那种原始的蚀星能量产生共鸣!发送讯息的人,是在告诉我们,他拥有接触,甚至一定程度上控制星核能量的资格或方法!”
这个发现,让所有知情者倒吸一口凉气。那个神秘的“内鬼”或者“警告者”,其身份和能力,越发显得扑朔迷离而可怕。
就在各方线索交织,疑云愈发浓重之时,负责渗透侦查的三路精锐,几乎同时遭遇了袭击!
周市的“破浪号”正试图绕过一块巨大的、形似脊椎骨的残骸,突然,舰体猛地一震!并非被武器击中,而是仿佛撞进了一团无形无质、却又粘稠无比的“能量泥沼”中!引擎功率瞬间暴跌,所有仪表盘疯狂乱转,通讯频道里充斥着刺耳的杂音!
“是陷阱!”周市怒吼,试图操控舰船脱离,但那团“能量泥沼”仿佛拥有生命般,死死缠绕着舰体,并将其缓缓拖向残骸深处那幽暗的、如同巨口般的裂缝!
秦嘉的“穿云号”则遭遇了那些神出鬼没的“影子”。数道模糊的透明影子如同附骨之疽,贴附在突击舰的能量护盾上,它们没有实体攻击,但护盾的能量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汲取、消散!弩炮射出的能量箭矢穿过它们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秦嘉咬牙,看着护盾能量读数直线下降,却束手无策。
章平的斥候小队更惨,他们被几艘突然从残骸阴影中跃出的、风格狰狞的黑色小型敌舰盯上,对方火力并不猛烈,但极其精准刁钻,专门攻击侦察艇的引擎和传感器,显然是想活捉他们!
“求救!向王离将军求救!向昆仑号求救!”章平在剧烈颠簸的船舱内嘶声大喊。
临界点外,王离几乎在接到求救信号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所有舰船!目标冥魂之眼边缘,突击阵型!火力掩护!把他们救出来!”他咆哮着,赤铜战甲因愤怒而微微发亮,“奔雷号,主炮锁定那片能量泥沼,给老子轰开它!”
“将军!贸然进入引力扰动区风险极大!”副官急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执行命令!”王离双眼赤红,裂海弩对准了困住周市的那片空域。
就在王离舰队即将冲入临界点的前一刻,异变再生!
困住周市“破浪号”的那片“能量泥沼”,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猛地沸腾起来,然后……骤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附着在秦嘉“穿云号”上的那些“影子”,也如同接收到指令般,瞬间脱离,融入周围的黑暗,消失不见。
追击章平斥候小队的黑色敌舰,更是干脆利落地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巨大的残骸缝隙中。
短短十几秒内,所有攻击和阻碍,烟消云散。只留下三艘惊魂未定的联邦突击舰和斥候艇,以及临界点外同样愕然的王离舰队。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诡异。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一场逼真的演习,而导演喊“卡”之后,所有“演员”瞬间离场。
周市、秦嘉、章平的报告几乎同时传回昆仑号。描述大同小异:遭遇不明攻击,陷入绝境,然后在某个瞬间,攻击莫名停止,敌人悄然撤退。
嬴政听着汇报,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显示着耳廓符号的信息板上。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那符号的中央。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良久,嬴政缓缓抬头,看向舷窗外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黑暗深邃的“冥魂之眼”,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了部分真相,却又陷入更大谜团的深沉:
“他们不是在攻击……”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
“他们是在……‘筛选’。”
“或者说,是在确认……我们当中,是否带着……‘钥匙’。”
章邯瞳孔骤缩,猛地看向嬴政:“首席,您的意思是……”
嬴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甲板,落在了格物院公输哲那激动而又困惑的脸上,落在了司马欣手中那份布满疑点的调查记录上,最终,与信息板上那只无声的“耳朵”对视。
“传令,所有侦查单位,撤回至安全区域休整。”
“告诉公输哲,集中精力,破解‘钥匙’的秘密。”
“至于内鬼……”
嬴政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冷酷的清明,
“既然影子不止一个,那么……”
“揪出一个,或许……就能牵出……一整串。”
他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涟漪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