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武安侯?”
项庄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手中捧着那卷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达、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鎏金诏书,以及那枚沉甸甸的“武安侯”金印,目光却死死盯着诏书后半段——“…卸任风雷骑总教习一职,安心养伤…暂由黑冰台‘影锋’兼管…”
躺在病榻上的项羽,高烧刚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肋下和背部的伤口被厚厚的纱布包裹,隐隐渗出血色。他枕边放着那方绣着兰草的丝帕,是虞姬留下的唯一念想,指尖偶尔摩挲着丝帕边缘,心中的悲伤已沉淀为平静的力量。他艰难地侧过头,虎目扫过那卷诏书和金印,瞳孔先是骤然收缩,随即,一种混杂着愕然、荒谬,最终化为被深深刺痛与压抑怒火的复杂情绪,在他眼中剧烈翻腾。
“呵…呵呵…”他发出几声低沉沙哑的冷笑,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狠狠一皱,“武安侯…食邑三千户…丹书铁券…嬴政,你还真是…大方!”
他猛地挥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臂,想要将那诏书和金印扫落在地,却因用力过猛再次引发剧痛,手臂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项庄和一旁的医官吓得连忙上前按住他。
“教习!息怒!您的伤…”
“滚开!”项羽低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他死死盯着那金印,仿佛要将其瞪穿,“老子和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就是这玩意儿?!还有…夺了老子的兵权?!”
他不懂,或者说,他不屑于去懂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在他“霸王”纯粹的逻辑里,立功受赏,天经地义!他带着兄弟们死战不退,钉死了蛮族退路,挽救了北疆危局,就该得到应有的奖赏和更大的信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纸轻飘飘的诏书,用一个看似尊荣的侯爵帽子,夺走他呕心沥血、几乎用命搭建起来的“风雷骑”——这支他本想用来斩尽沈无咎残党、告慰虞姬的力量!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猜忌,一种对他忠诚和能力的侮辱!比冰原上的刀剑,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嬴政…就是这么对待为他卖命之人的吗?!”项羽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与失望,虎目之中,第一次对那个他视为对手的男人,产生了一丝清晰的裂隙。但他心中并未被怒火完全吞噬——虞姬若在,定会劝他冷静,他不能让情绪毁了复仇的大计。
东胡王庭,刘邦下榻处。
“高!实在是高!”刘邦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手里挥舞着刚刚收到的来自启明城的密报,“嬴政这一手‘明升暗降’玩得漂亮啊!武安侯!啧啧,名头响亮的很嘛!可惜喽,兵权没了!项羽那小子,现在指不定在病榻上怎么骂娘呢!”
他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毛皮垫子上,抓起一块烤羊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市侩的光芒:“不过话说回来,这对咱们可是天大的好事!项羽这头猛虎被拔了牙,咱们的压力可就小多喽!平子,慕容拓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陈平坐在他对面,姿态从容地小口啜饮着奶酒,闻言放下银碗,微笑道:“沛公,一切顺利。段无涯将军已被我们的‘诚意’打动,答应在适当的时候,为我们说话。楼兰月那边,自从上次流言风波后,也收敛了许多,慕容拓大王如今对我们依赖日深,第一批战马和皮毛,三日后就能起运。”
“好!干得漂亮!”刘邦兴奋地搓着手,“有了东胡这条稳定的财路和战马来源,咱们在联邦里的腰杆子就能更硬!他嬴政想用爵位和虚名拴住项羽,咱们就用真金白银和实实在在的利益,笼络人心!”
他站起身,走到帐篷口,望着外面渐渐停歇的风雪,脸上露出那种草根枭雄特有的、务实而狡黠的表情:“乱世之中,什么忠义,什么名声,都是虚的!只有攥在手里的实力,才是真的!项羽啊项羽,你就在那儿抱着你的侯爷金印生闷气吧,老子可得抓紧时间,多捞点实惠!”
启明城,白虎殿侧殿。
一场小范围的机密会议正在举行。嬴政端坐首位,下方是持国执政冯劫、度支尚书萧何、典客尚书张良,以及刚刚被紧急召回的韩信。
气氛凝重。北疆大胜的喜悦早已被更深层次的忧虑冲淡。
“守护者,”冯劫率先开口,花白的眉毛紧锁,“项羽封侯之事,已在朝野引起不小震动。赞赏其勇武者有之,然…质疑其赏赐过重、担忧其尾大不掉者,亦不在少数。尤其是关中、巴蜀等地的一些旧族豪强,私下议论颇多。”
萧何立刻接口,语气沉重:“武安侯食邑三千户,年俸、府邸、仪仗,加之风雷骑阵亡将士的加倍抚恤、伤残者的终身奉养,以及重建风雷骑的初步预算…这还仅仅是直接开支。各地诸侯闻讯,难免心生比较,日后赏功罚过,标准恐难把握,国库压力巨大啊。”他作为掌管钱袋子的度支尚书,对任何可能打破财政平衡的事情都异常敏感。
张良沉吟片刻,缓缓道:“封赏项羽,可激励将士,彰显联邦有功必赏之信。然,其性刚直,骤登高位,若无相应制衡,确易引人侧目,亦可能使其自身…迷失本心。守护者令黑冰台暂管风雷骑,虽是稳妥之举,然项将军处,恐生怨望,还需善加安抚。”
嬴政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难测。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韩信:“韩卿,北疆已定,你于国有大功,有何想法?”
韩信抬起头,眼神平静,仿佛讨论的事情与他无关:“臣唯守护者之命是从。北疆蛮患已除,战略目标达成。至于封赏、兵权调配,乃国政大事,非臣所敢妄议。”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将自己定位在一个纯粹的执行者角色,丝毫没有介入政治纷争的意愿,也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份“不争”,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加深了嬴政对其“政治稚子”的判断。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失望,但很快消失。他需要的是能为他扫平六合的利刃,而非在朝堂上搅弄风云的权臣。韩信如此,反倒让他更放心些。
“诸位所虑,朕已知之。”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封赏项羽,非仅酬其功,更是安将士之心,昭联邦之信。至于豪强议论、诸侯比较…”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铁血开创者特有的冷酷与偏执:“朕缔造此联邦,非为讨好何人。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此乃铁律!若有人因赏罚而心生怨望,乃至图谋不轨,那便是自取灭亡!”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张良身上:“子房,安抚项羽之事,由你酌情处置。告诉他,朕念其重伤,特许其在北疆安心静养,待伤愈后,自有重用。风雷骑乃国之利器,暂由‘影锋’整训,亦是保全其骨干,以待来日。”
他又看向萧何:“国库之虑,朕明白。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钱粮之缺,朕之内帑可再支应部分,其余…你看紧些便是。”
最后,他望向冯劫和韩信:“北疆既定,兵锋不可顿挫。韩卿,你部稍作休整,即日启程,移防西线,震慑西域诸国,监控羌戎动向。冯卿,协调各部,保障大军西移所需。”
一系列指令,清晰,果断,既安抚了重臣的忧虑,又明确了下阶段的方向,更将可能因项羽封侯而产生的内部震荡,强行压制下去。这便是嬴政,一个兼具雄才大略与刚戾多疑的复杂体,他既能以魄力改写历史,其掌控一切的偏执也足以令任何下属感到无形的压力与畏惧。
“诺!”众人躬身领命,心思各异地退下。
空荡的侧殿内,嬴政独自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启明城逐渐亮起的灯火,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这由他亲手缔造的秩序之光,也隐藏着唯有他自己才懂的、身为“孤家寡人”的冰冷与寂寥。
“项羽…但愿你能明白朕的苦心…”
“这联邦的船…太大,风浪太急…”
“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而此刻,在北疆军营养伤的项羽,对着那卷诏书和金印,胸中郁结的怒火与失望,却如同被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但他看着枕边的丝帕,深吸一口气——他不能被眼前的得失困住,沈无咎还未伏法,虞姬的仇还未得报,他必须忍耐。张良派来的使者带着嬴政“安抚”的口信尚在路上,而一场因这“明升暗夺”引发的、席卷更多人的暗流,已悄然开始涌动。
远在冰窟的沈无咎,通过水镜感受着这弥漫在联邦权力核心的猜忌、怨望与冰冷的算计,脸上露出了无比满足的笑容,轻声自语:
“猜忌的藤蔓…已然生根…”
“只待它…开花结果…”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