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死了…老子…钉死他们了…”
项羽拄着残缺的盘龙戟,望着下方冰川谷地中如同无头苍蝇般溃逃、被王离和韩信部队肆意追杀的蛮族残兵,染血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他下意识摸向胸口,那枚绣着兰草的丝帕仍紧贴着肌肤,仿佛虞姬在轻声回应他的胜利。随即,支撑着他的最后一口气仿佛瞬间泄去,眼前一黑,高大雄健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向后倒去。
“教习!”
“项将军!”
项庄和几名还能动弹的风雷骑队员嘶吼着扑上来,手忙脚乱地扶住他。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与粘腻,那玄色战袍早已被鲜血和冰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肋下和背部狰狞崩裂的伤口。
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一种伤口冻僵后特有的、带着腐败气息的甜腥,混杂在冰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项羽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发紫,唯有眉心因剧痛而紧紧拧成一个川字。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的不是疼痛,也不是战功,而是虞姬温柔的笑脸——他终于守住了承诺,用胜利告慰了她的牺牲,心中那片因失去而荒芜的角落,此刻终于有了一丝释然的暖意。那杆随他征战四方、饮血无数的虎头盘龙戟,此刻斜插在冰雪中,戟刃崩缺,戟杆上布满刀砍斧凿的痕迹和凝固的血痂,如同它主人的状态,遍体鳞伤,却依旧倔强地挺立着。
“快!担架!医官!最好的伤药!”王离沉稳的声音传来,他亲自带着一队亲兵和军医爬上了这片染血的冰崖。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看着那二十几个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却依旧眼神凶悍的风雷骑残兵,即便是这位见惯了生死的边军大将,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项教习…辛苦了。”王离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项羽的伤势,眉头锁得更紧,“立刻送回大营!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当项羽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意识模糊地离开这片他浴血奋战的冰川时,他并不知道,他和他这支几乎打光了的“风雷骑”,其“钉死蛮族退路”的悍勇战绩,正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伴随着大胜的捷报,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北疆,并向着联邦腹地飞速扩散。
“霸王之勇,犹胜往昔!”
“风雷骑,真乃虎狼之师!”
“项教习重伤濒死,仍力战不退,实乃军神也!”
各种带着惊叹、敬佩,甚至几分神话色彩的传言,开始在军队和民间流传。项羽在战场上“霸王”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然而,在这赫赫军功的背后,他那“政治孤勇匹夫”的本质,却也暴露无遗——他只顾着完成军事任务,几乎拼光了嬴政寄予厚望的新锐力量,却未曾考虑,或者说根本不屑于去考虑,这巨大的伤亡和随之而来的庞大军功,会在启明城的权力场中,激起怎样的波澜。
东胡王庭,刘邦的帐篷里。
“哈哈哈!好!打得好!项羽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狠人!”刘邦拍着大腿,笑得见牙不见眼,手里挥舞着刚刚收到的北疆捷报,“慕容拓那老小子,刚才还跟老子摆架子,一听到蛮族大败,项羽阵斩巨神兵的消息,立马就软了!答应给我们的战马和皮毛,数量翻倍!还主动提出要派使者去启明城‘加深友谊’!哈哈哈!”
他得意地灌了一口酒,脸色因兴奋而泛红,看向一旁静坐的陈平:“平子,你这手‘借势’玩得漂亮!既敲打了慕容拓,又全了咱们的面子,还没费咱们一兵一卒!高,实在是高!”
陈平谦逊地微微躬身,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沛公谬赞。若非沛公在慕容拓与楼兰月之间种下猜疑的种子,若非项教习在北边打出如此赫赫声威,平纵有千般算计,也无处施展。”他巧妙地将功劳还给了刘邦和项羽,这份玲珑心思,让刘邦更加受用。
“不过…”陈平话锋一转,声音压低,“沛公,北疆大胜,项教习声威日隆,于联邦虽是好事,但于我等…未必全然是福啊。”
刘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他咂咂嘴:“你是说…功高震主?嘿嘿,嬴政那家伙,心眼比蜂窝还多,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琢磨呢。”他搓着下巴,语气带着惯有的痞气和利己的敏锐,“不过嘛,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项羽越是风光,吸引的火力就越多,咱们正好躲在后面闷声发大财!抓紧时间,把东胡这条线牢牢攥在手里,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站起身,走到帐篷口,望着外面依旧纷飞的雪花,眼神变得有些飘忽:“项羽啊项羽,你小子就在前面使劲折腾吧!这乱世枭雄,可不是光会打仗就行的…老子还得给你多吸引点火力才行。”
北疆,韩信的临时帅帐。
帐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韩信独自站在巨大的北疆地图前,手中拿着一支细笔,正在地图上做着最后的标记。蛮族联军主力被歼,残部溃散入茫茫冰原,北疆最大的边患,至少在数年之内,已不足为虑。
他的脸色平静无波,仿佛刚刚指挥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军事演习。对于项羽和风雷骑的巨大伤亡,他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在他“兵仙”的思维里,为了达成战略目标,必要的牺牲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甚至是可以精确计算的。风雷骑圆满完成了阻击任务,证明了其价值,这就够了。至于项羽个人的勇武和声望…那并非他关心的范畴。
“禀总管,”副将李左车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战果统计初步完成,缴获、歼敌数字已整理成册。王离将军请示,下一步是否要组织兵力,深入冰原清剿残敌?”
韩信头也没抬,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必。冰原环境恶劣,补给困难,盲目深入得不偿失。传令王离,巩固现有防线,派出小股精锐斥候,监控蛮族残部动向即可。主力部队,分批撤回原驻防地休整。”
“那…项教习和风雷骑的功劳…”李左车迟疑了一下。
韩信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如实上报。项教习勇冠三军,风雷骑功不可没。阵亡者从优抚恤,伤者全力救治,幸存者…另行封赏。”
他的处理,公允,冷静,符合程序,却透着一股公式化的冰冷,毫无对袍泽血战后的温情。他就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高效地处理着战后的各项事宜,却独独缺少了那份属于“人”的温度。这份政治上的“稚子”之心,在和平时期或许无伤大雅,但在波谲云诡的权力场中,却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启明城,白虎殿。
嬴政看着手中那份详细记录着北疆大捷,以及项羽和风雷骑具体战功与伤亡的奏报,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奏报上的文字,看到了那尸横遍野的冰川,看到了重伤垂死的项羽,也看到了…因此而更加喧嚣躁动的朝堂与天下。
“守护者,”持国执政冯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项教习此战,功勋卓着,扬我国威,当重赏!然,风雷骑伤亡殆尽,重建需时,且项教习本人重伤,恐短期内难以再临战阵。北疆虽定,然东胡态度未明,西域诸国窥伺,内部…亦有不少杂音。此时,项教习声威过盛,恐非…”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度支尚书萧何也接口道:“抚恤、赏赐、重建风雷骑,皆需巨额钱粮。国库虽经整顿,然此番支出,仍是沉重负担。且各地诸侯、豪强,闻此大捷,心思恐更活跃。”
嬴政沉默着,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他当然知道冯劫和萧何在担心什么。项羽的军功和声望,就像一把骤然变得过于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外敌,用不好,就可能伤及自身。而他嬴政,恰恰是一个控制欲极强,且内心深处对任何可能威胁到自身权威的存在都抱有本能警惕的“专制孤家寡人”。
他欣赏项羽的勇武,需要这把利刃为他开疆拓土,扫平障碍。但与此同时,项羽那不受控制、甚至有些“功高盖主”苗头的势头,也触碰到了他内心那根名为“多疑”的敏感神经。
“传朕旨意。”良久,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北疆将士,有功必赏。阵亡者,三倍抚恤,立碑纪念。伤者,全力救治,联邦养其终身。项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权衡,最终化为帝王的冷酷决断:
“加封‘武安侯’,食邑三千户,赐丹书铁券,彰其殊勋。”
“然,其重伤需静养,风雷骑亦需重建。即日起,卸任风雷骑总教习一职,安心养伤。风雷骑重建事宜,暂由黑冰台‘影锋’兼管,格物院协同。”
封侯,重赏,看似荣耀至极,却同时剥夺了他实际掌控的、最具潜力的兵权!这便是嬴政的帝王心术,既要用人,更要控人!赏罚之间,尽显其雄才大略与刚戾多疑并存的本性。
“另外,”嬴政补充道,目光扫过冯劫和萧何,“此番大捷,当普天同庆。命各郡县,张贴告示,宣扬联邦军威。同时,加大对关中四姓、复秦会等内部不稳势力的监控力度。若有异动…雷霆处置!”
他要借着这场大胜的东风,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威,同时,也要将可能因项羽声望过高而滋生的一切不稳定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诺!”冯劫与萧何躬身领命,心中俱是凛然。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守护者,手段愈发老辣深沉了。
当这道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传向北疆时,躺在病榻上、高烧不退、意识模糊的项羽,尚不知晓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不知道,他那用命搏来的赫赫战功,已在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中枢,激起了怎样微妙而危险的涟漪。他偶尔清醒时,会轻轻抚摸胸口的丝帕,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虞姬,我们赢了,接下来的路,我会带着你的念想,继续走下去。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冰原深处,那座被冰川环抱的诡异冰窟内。
沈无咎看着水镜中嬴政那冰冷决断的神情,以及象征着项羽兵权被剥夺的、黯淡下去的将星印记,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愉悦的、仿佛欣赏着一出精彩戏剧的笑容。
“看啊…”
“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
“忠诚的利刃,染上了权力的锈迹…”
“多么…美妙的旋律…”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冰窟中弥漫的混乱能量,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陶醉:
“继续吧…嬴政…”
“用你的多疑,打磨这柄最锋利的刀…”
“当他彻底化为孤刃,无所依归之时…”
“便是我…收割这极致‘背叛’与‘绝望’果实之刻…”
“这个由你亲手缔造的‘文明’…”
“终将在自身的猜忌与束缚中…”
“…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