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腊月,栀兰就开始每天掰着指头数日子 —— 她的大孙子鹏鹏要回来了。
离放假还有半个月呢,她每次到猪圈那边去干活,都会不由自主地朝大道上张望着。
自打有了鹏鹏,栀兰心里就像揣了块糖,甜滋滋的总也化不开。
九月份,月华要去大连实习一个月,她和逸卿商量了一下,把鹏鹏送了回来。那段时间,鹏鹏白天黑夜都跟在栀兰身边,栀兰的心,也仿佛长在了孩子身上一样,一刻也放不下。
十一放假时,月华实习结束,把孩子接了回去。栀兰的心一下子空了,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眼前总浮现出鹏鹏肉嘟嘟的小脸,伸手找她抱时软乎乎的小手,还有笑起来露出的两颗小牙。
“快了,就快见着了。鹏鹏再回来就会叫奶奶了。” 栀兰一想起鹏鹏那可爱的小模样,心里就痒痒得恨不能马上就见到他。
终于盼到了放寒假,月华带着孩子进门那天,栀兰正在给老母猪添食。听见院里传来 “奶奶” 的叫声,喊得那么甜,栀兰眼眶一热,泪珠子差点掉下来。
手里的瓢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湿淋淋的酒糟溅了满裤腿,她却顾不上擦,踩着雪往屋里跑。
“哎呦!我的大孙子!”她一把抱起鹏鹏,紧紧搂在怀里,大脸贴着小脸,鹏鹏咯咯笑着,小手拍打着她的背,仿佛在说:奶奶我想你了。
才几个月没见,鹏鹏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十一回去的时候站起来还不太硬实,现在却活蹦乱跳地里外乱跑了,像个大孩子一样,说话也不那么奶声奶气了。
”慢点慢点,地上滑。” 小家伙在奶奶怀里直往下坠,脚一沾地就像装了弹簧,“噔噔噔” 跑到炕边。
“快过来,让奶奶再抱抱。” 栀兰拍着炕沿笑,可鹏鹏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跑到外屋。孩子大了就是不一样了,不再黏人,眼里全是新鲜玩意儿。
栀兰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想摸孩子又怕他躲开。
“他这是刚来,感觉啥都新奇,过一会儿就好了。” 月华一边解围巾一边笑,“在火车上还念叨奶奶呢,这真见着了,倒不好意思了。”
逸卿突然想出个办法,他从柜里翻出个硬纸盒子,哗啦一声倒出一堆老照片让鹏鹏看。
鹏鹏果然被吸引了,小腿 “噔噔” 跑过去,仰着脖子。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逸卿手上的照片 。
“鹏鹏,来看这个!” 他举起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年轻小伙穿着中山装,笑得眉眼弯弯。
逸卿把照片举到他眼前,故意逗他:“你看这是谁?”
小家伙盯着照片看了一秒,忽然奶声奶气地指着逸卿,喊:“爸爸 、 爸爸 。”
“哎呀儿子!” 逸卿乐得一把将鹏鹏举过头顶,美的张着大嘴,哈哈笑个不停。
他那哇啦哇啦的大嗓门一扯开,震得几个妹妹直嚷嚷耳朵根疼。鹏鹏被举得高高的,咯咯地笑,小手在逸卿脸上拍来拍去。
“鹏鹏,叫姑姑,叫姑姑——”慧婕和舒婉争着让鹏鹏叫自己。
“嘟……嘟……”鹏鹏怯生生地叫着,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叫不准。
“叫二姑,鹏鹏快叫二姑,二姑带你去玩。”慧婕找了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给鹏鹏看。
“啊……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家人笑得有拍着大腿的,有拍着炕席的,栀兰拍着巴掌,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叫三姑,鹏鹏叫三姑,三姑给你画小狗。”舒婉不服气地找了一张自己的照片。
“仙、嘟……”鹏鹏一听要画小狗狗,认认真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头叫着,他想努力说清楚。
“在火车上还教他,就是叫不上来这个‘姑’字,嘴笨得一出来就是‘猪’,大猪、二猪、三猪叫个遍,把跟前的人乐得前仰后合的,都捂着肚子笑。”
月华靠在门框上,笑着学在火车上的情景。
栀兰跟着大伙笑着,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回小屋把嘉濠的照片找了出来,叫鹏鹏看:“鹏鹏,你看这是谁呀?”
鹏鹏忽闪着大眼睛回头一看,想都没想用手指在照片上戳了戳,脆生生地说:“爷爷。”
“爷爷” 两个字像颗石子投进水里,一屋子人全都愣住了。逸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栀兰举着照片的手好像被钉住了一样,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天哪,太神奇了,天哪——”一家人惊呼着,大笑着。
大家的笑声,还有惊诧的表情,把鹏鹏吓了一跳。他瘪了瘪小嘴,“哇” 的一声就开始哭,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惊天动地,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鹏鹏的哭声让满屋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家忙不迭地哄他。
栀兰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孩子从逸卿怀里抢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不哭不哭,大孙子不哭。他们不是笑你,是夸你聪明呢!”
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在鹏鹏的花棉袄上。
鹏鹏好像听懂了栀兰的话,哭声渐渐小了,抽噎着把小脸埋进她怀里,热乎乎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
“你说这孩子……他咋就能知道是爷爷呢?他咋就知道有个爷爷呢?”栀兰哽咽着。
“在家也从没教过他呀,他连‘爷爷’这词都没听过!”月华也感到特别奇怪。
鹏鹏的一声“爷爷”,让一家人的惊喜变为沉默,他们亲眼见证的血缘的神奇,它甚至能强大到不受时空的阻隔,大家都为此惊叹不已。
一股热流从栀兰的心底涌上来,烫得她鼻子发酸。她在心里对着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说:“嘉濠啊,你听见了吗?你的孙子会叫爷爷了!”
“看你们把孩子给逼的,鹏鹏,跟老叔走。”凤武咧咧巴巴地把鹏鹏抱到小屋炕上,嘴里还嘟囔着“一帮坏人。”两个小家伙一起玩去了。
寒假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月华要带鹏鹏回哈尔滨了。临走时,鹏鹏趴在栀兰怀里,小手摸着她脸上的皱纹,奶声奶气地叫着奶奶。
栀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把煮好的鸡蛋塞进月华包里,又往鹏鹏兜里塞了两块水果糖:”回去好好的,等暑假再回来,奶奶给你杀小猪崽吃。”
逸卿送他们娘俩去车站,栀兰望着他们三口人的背影转过了房角,眼泪又掉了下来,可嘴角却扬着笑。
鹏鹏的那声 “爷爷”,像一颗种子在栀兰的心里,发了芽,长了叶,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她要好好养猪,要供孩子们上大学,要看着鹏鹏长大,要让这个家枝繁叶茂。
因为她知道,这不仅是她一个人的指望,更是嘉濠用血脉连着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