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3月末,筱媛调到市里工作,她抱着孩子也挤进了这狭小的娘家,家里愈发显得局促,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学校离家太远,筱媛下班还没到家,孩子的哭得惊天动地,栀兰怎么哄也哄不好,闹得她连饭都没能做上。
盖完门市房,家里还是挤得转不开身。啥问题也没解决,一到晚上,逸卿看着屋里屋外全是人,急得乱转。孩子震耳的哭闹声,更让他增添了几分焦躁。
逸卿站在地当间,望着小炕上堆得满满的被褥、墙角堆着的东西,眉头拧成了疙瘩。
更让他焦心的是,日子还是老样子,兜里照样还是空空的,一分钱也没有。
他在屋里猛抽着烟,走来走去地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自打嘉濠走后,这家人的担子有一半压在了他肩上,沉重的责任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要是抓两个猪崽叫妈在家养着,一年也能换点钱。”终于,他想出了道道。可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现实摁了下去。
两间小公房,光是住人都挤得喘不过气来,总不能把猪圈放在门市房里啊。
这要是自己有个单独的院子,那养猪就不是问题了。可盖门市房借的钱还没还上,再上哪借钱去呢?
他一口气连抽了四根烟,火星在昏暗中明灭,像他心里忽闪忽灭的指望。烟蒂烫到手指时,他才把烟扔掉。
忽然拍了下膝盖。只要先弄块地方,没钱可以先不盖房子,把猪圈砌起来,先养两年猪再说。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逸卿就像丢了魂一样。脑子里天天琢磨着上哪去找一块大点的地方。
上下班的时候,不管是坐在公交车上,还是走小路的时候,眼睛总往路两边瞟,只要看到哪里有块空地,他就挪不动步了。
一天傍晚,逸卿下班回来,刚拐进胡同就被晃了眼。原来自己家的门前就有一块菜地,面积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住进来一年多了,他天天从这片地旁边过,竟从没正眼瞧过 —— 只看得见自家那巴掌大的小院。
他第一次注意到这块地。望着满园子绿油油的青菜,他心想,“这么大的一块地种菜多可惜呀,这要是我的,该有多好。”他做梦都想找这么一块地方。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这是一个四间房子的大房号,地基都打完了,却一直扔着,看样子是不打算盖了。
逸卿心中暗喜,真是天赐良机呀。一个完整的院子在他脑子里渐渐成型:北面四间正房。
西边是一趟厢房,南边是猪圈。中间种菜,四周种树,简直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场。他越想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猪崽满圈、菜园丰收的景象。
“不怕没本事,就怕没想法。” 他想起父亲嘉濠常说的这句话,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这块地皮是教育局的,既然这里是个废弃的房号,那就说明这里可以盖房子。
第二天,逸卿找到了单位领导,把家里的实际情况跟领导谈了,并就以“家庭人口多,住不开”为由,向教育局提出了书面申请。
逸卿的家庭情况在教育局人所共知,考虑到他家里的实际困难便同意了他的申请。经过局党委开会研究,把这个房号批给了他。
逸卿接到批准通知后,高兴地进了门就喊:“妈妈,成啦、成啦——”
“啥么成啦?把你乐成那样。”从嘉濠走后,栀兰头一回看见大儿子这么开心,奇怪地问他。
“咱有地了!” 他把门口那块地的事跟栀兰说了一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这下可好了,开春就可以使劲种菜了,吃不完就拿去卖钱。”这可把栀兰高兴坏了,饭做好了都忘记叫孩子们吃了。
“化了冻我就把猪圈搭起来,咱先抓两个小猪崽养着。”逸卿激动地说着,“等年底卖了钱,再养一头老母猪……哈哈!”他越想兴奋,好像老母猪抓回来了一样。
他拿过来一个烟盒,把它展开,用铅笔在它的背面勾出院子的轮廓,在上面画起了院子的布局。正房、厢房、猪圈、围墙的位置等都做了仔细标注。
娘俩就盘腿坐在炕上合计开了。心里有了奔头,栀兰的心也安稳下来了。
“妈,木料不够,咱先盖厢房吧,先解决住的问题。”
“只要有个院子,能叫我养猪种菜就行。搬来一两年了,我啥也干不了,都快把我给憋死了。这回可算有盼头了。”
娘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合计着,烟盒纸上的线条越来越密,像张网,网住了星星点点的希望。
目标确定之后,娘两个又开始行动了。
逸卿想办法备料,猪圈再小也要有东西先搭起来呀,他前后院看了看,盖门房时剩了一点木料,正好能作棚板。
从七队搬家的时候,他跟队里要了一车柞木杆,还有不少,正好用它做围栏,拉点石子,买两袋水泥把地面垫一下,就可以养猪了。
逸卿这边筹备工作完成以后,栀兰就开始“出动”了。
为了这几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为了帮儿子扛起这个家,她豁出来颜面,三番二次地去找她的亲戚朋友。
栀兰借来钱,就开始找人预定猪崽。
刚开春,天气还有点冷,栀兰把两个小猪崽抓回来,暂时放在门房里养着,每天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精心,把两个小家伙侍弄得胖乎乎的干干净净。
天气转暖后,栀兰把它们送进猪圈里。有了活动的地方,两个小猪崽欢快地在圈里跑来跑去,一天一个样,长得特别快。
逸卿一下了班,包都来不及进屋放下,几步就跨到猪圈跟前,身子往木栅栏上一靠边看边笑。
他好像看到了满圈的小猪崽在里面边吃边玩,心里在愉快地盘算着年底的收入,算着算着,感觉风里带出来的一股股猪粪味都甜丝丝的。
过了清明以后,栀兰整天长在园子里。每天她除了去看看小猪崽,给它们添点食,喂点水,其余时间都是在园子里干活。
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干就是一天,到了中午也不知道饿。
礼拜天,她去马场的亲戚家要了各种蔬菜的种子,把菜地大致规划了一下,把猪粪起出来,拌上土撒到地里,把几十样种子陆续种到满园子里。
五一以后,她的菜地成规模了,有些早苗冒出了嫩芽,栀兰的心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
两年没种上地了,这下可算让她有了施展本领的空间。每天早上天刚亮,她都满怀期待地走进菜地,一样一样地检查着,谁出芽啦,谁爬蔓啦,谁开花啦?谁结妞啦?
每一垄每一棵她都看得特别细心,就跟伺候婴儿一样,她感觉自己每天种下的不是菜,而是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