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光闪了三下,然后灭了。
雨太大,砸得人睁不开眼。我盯着山顶看了半天,再没亮过。可能看花眼了?也可能不是——这鬼地方什么邪门事都有可能。
柳青拉了我一把。“别看了,先找地方躲雨。”
我们俩现在跟落水狗没区别,浑身湿透,泥浆糊到膝盖。她肩膀上的绷带又渗出血色,被雨水一冲,淡红色的水顺着胳膊往下流。我脸上被石子划破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雨水一浇,像撒盐。
下山的路被泥石流冲断了半截,只能绕道。林子里的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树枝断了满地,踩上去咔嚓咔嚓响。天快黑了,林子里黑得更快,像有人把灯一盏盏掐灭。
“得生火。”柳青嘴唇发紫,“不然熬不过今晚。”
可这天气,上哪儿找干柴?
又走了大概半小时,雨小了点,变成毛毛细雨。前面山坳里有个黑影,看着像屋子。我们小心靠近——是间废弃的猎户屋,木头搭的,半边屋顶塌了,但还有半边能挡雨。
门虚掩着,一推,吱呀一声,灰尘簌簌往下掉。里头空荡荡,就一张破木板床,一个石灶,墙角堆着些烂麻绳和生锈的铁夹子。有股霉味,但不重,应该废弃不太久。
柳青检查了一圈,确认没陷阱,这才松口气。“就这儿吧。”
我们挤在还没塌的那半边屋檐下。我从背包里翻出火折子——居然还能用,真是命大。又去屋后扒拉了点还没湿透的树皮和枯枝,抱回来堆在石灶边。火点起来的时候,我俩都凑过去伸手烤,像两个饿死鬼看见馒头。
暖和了点,脑子才开始转。
我掏出陈老那本册子。纸湿了,但没糊,小心一页页翻开晾在火边。柳青拿出逆晶石,对着火光看。暗紫色的晶石在火光照耀下,里头好像有东西在流动,很慢,像浓稠的糖浆。
“你说,”我盯着册子,“陈老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留在地下洞窟里?他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不带走?”
柳青没马上回答。她把逆晶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说:“可能他知道自己出不去了。伤太重,或者……被什么东西追。”
“公司的人?”
“不止。”她抬头看我,“老陈最后那段时间,总说听见‘低语’。不是人声,是别的。他说灵脉附近待久了,会被标记。”
我后背一凉。“标记?”
“就像动物用气味划地盘。”她语气平淡,但眼神不对,“灵脉里的东西,会记住靠近过的活物。尤其是……共鸣者。”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外头雨又大了,砸在没塌的屋顶上,像鼓点。
我下意识摸怀里的血晶石。它现在不烫了,温温的,像揣了只刚睡着的猫。但我知道它没睡着,它只是在等。
册子晾到一半,我翻到中间一页。这页纸皱得厉害,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上面写的东西和前后都不搭,字迹狂乱,像在极度惊恐下写的:
“他们不是三个人,是四个。第四个一直藏在地牢最深处,连门徒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是最初的共鸣者,编号‘零’。公司用他做了二十年实验,他现在……不完全是人了。如果你们要救其他共鸣者,必须找到零。只有他知道所有祭坛的位置,包括海外那座。”
下面画了张简图,是个地牢结构,标注着“公司第七研究所,地下三层”。但位置没写,只写了三个字:“在水下”。
“水下研究所?”我把册子递给柳青。
她看完,眉头紧锁。“老陈提过一次,说公司最机密的设施都在地底或水下。但具体位置……他没说。”
“编号零……”我念着这个名字,“如果他是最早的共鸣者,那得多少岁了?”
“可能不老。”柳青声音低下去,“公司有办法延缓衰老,尤其是对重要的‘资产’。代价很大,但他们付得起。”
屋外突然传来声音。
不是雨声,是踩断树枝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清晰得刺耳。
我和柳青同时熄了火。屋里瞬间黑透,只有门口漏进来一点灰蒙蒙的天光。我们蹲到墙边,手里攥着刀。
脚步声在屋外停住了。
呼吸声。两个人的, maybe三个。很轻,但能听见。
然后有人说话,压着嗓子:“脚印到这儿就没了,应该在里面。”
是公司的人。他们追上来了。
柳青碰了碰我的胳膊,指指后墙——那里有个破洞,不大,但能钻出去。我点头,开始悄悄往那边挪。册子、晶石、图纸,一股脑塞回背包。
刚挪到破洞口,前门被踹开了。
“出来吧。”是矮壮汉子的声音,听着有点喘,可能受伤了,“我们知道你们在里面。”
我没动。柳青已经钻出破洞一半,回头看我。我示意她先走。
屋里亮起手电光,晃来晃去。光扫过破洞时停了一下——他们看见了。
“后墙!”有人喊。
我转身就往外钻。木板刮破了衣服,背上火辣辣一道。刚钻出来,枪声就响了。子弹打在墙上,木屑飞溅。
雨还在下。天黑透了,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我跟着柳青往林深处跑,凭感觉,撞了好几次树,胳膊腿磕得生疼。
后面手电光在晃,脚步声紧追不舍。他们人不少,听声音至少四个。
“分头跑!”柳青喊了一声,就往左拐。我犹豫了一秒,往右。
分开跑活命几率大,这道理我懂。但真分开,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我拼命跑,肺像要炸开。雨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背包在背上哐当哐当响,里面的东西撞来撞去。
跑出大概几百米,我躲到一棵大树后,蹲下喘气。后面手电光没跟来,可能去追柳青了。也可能……他们分兵了。
我缓了几口气,从树后探头看。林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雨声。
得回去找柳青。这念头冒出来,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为什么?她跟我非亲非故,分开跑各安天命,这才是聪明做法。
可我站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陈老的册子还在她那儿——逆晶石在我这儿,但册子她拿着。也可能是因为……她左肩有伤,跑不快。
我往回摸,尽量放轻脚步。雨声掩护,但地上落叶湿了,踩上去还是有点声音。
回到猎户屋附近,我躲在灌木丛后观察。屋里又有火光,他们生了火。窗户透出人影,三个, maybe四个。没看见柳青,可能没抓到。
正想着,屋里传出对话。
“……那女人中枪了,跑不远。”是矮壮汉子的声音,“男的往西去了,老三带人去追。这俩分开跑,倒是聪明。”
“头儿,刚接到传信。”另一个声音,“李司监说,要活的,尤其是那男的。说他是‘关键钥匙’,不能有闪失。”
“钥匙?”矮壮汉子哼了一声,“我看就是个走运的愣头青。算了,按上头说的办。你带两个人往西,我去找那女人。她身上可能有老陈的笔记,那东西比钥匙还重要。”
屋里人影晃动。很快,四个人分两拨出来,一拨往西,一拨——往南。那是柳青跑的方向。
我等他们走远,从灌木丛爬出来,悄悄摸到屋后。破洞还在,我钻进去。火堆还烧着,他们走得急,没灭。
我在屋里快速翻找。墙角那堆烂麻绳下面,我找到了——柳青的匕首。她故意留下的?还是逃跑时掉了?
匕首旁边,有片带血的布条。是她包扎伤口用的。血还没完全干。
我捡起布条,握紧匕首。外面雨声里,隐约传来一声闷响。
像枪声,但闷得多。
我冲出屋子,往南边跑。布条上的血在雨水里化开,在我手心留下黏腻的触感。
林子里太黑,我只能凭感觉。跑了一段,脚下突然踩空——是个陡坡,我整个人滚下去,天旋地转。最后撞在一棵树上,差点背过气。
缓过来时,我听见了声音。
就在坡下不远。喘息声,还有……说话声。
“笔记……在哪儿……”是矮壮汉子。
然后我听见柳青的声音,很弱,但清晰:“烧了。”
“你他妈——”
“真的。”她居然笑了,笑声短促,“刚才……扔火里了。”
我慢慢爬过去,透过灌木缝隙看。
坡底一小片空地,柳青靠坐在一棵树下,左肩一片血红,右手垂着。矮壮汉子站在她面前,手里提着枪。另外两个手下在旁边,举着手电。
“那你也没用了。”矮壮汉子举起枪,对准她额头。
我脑子一热,抓起手边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没砸中人,砸在树上,砰一声响。所有人都转头。
我站起来,举起逆晶石——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但管不了了。“放了她。”
矮壮汉子盯着逆晶石,眼神变了。“小子,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能关‘门’的东西。”我说,“也能干别的,对吧?”
他笑了。“对。但你会用吗?”
我咬牙,把血晶石也掏出来。一手一个,一热一冷。两股力量在手里冲撞,我胳膊开始发抖。
矮壮汉子脸色终于变了。“你疯了?两个一起拿,会——”
话没说完。
我手里的两块晶石突然自己动了。它们往一起靠,像磁铁相吸。我想分开,但分不开。红光和紫光绞在一起,变成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然后,光炸开了。
不是往外炸,是往里收。所有光瞬间收进晶石里,周围彻底黑下来,连手电光都被吸走了。绝对的黑暗,持续了三秒。
三秒后,光重新亮起——从晶石里迸出来,但不是之前的光。是黑色的光。
对,黑色的,发亮的光。我无法形容,但就是看见黑色的光柱从晶石连接处冲上天,撞进雨云里。
云层裂开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后面漆黑的夜空。夜空里,有星星——但那些星星在动,在旋转,排列成某种图案。
一个巨大的、眼睛形状的图案。
矮壮汉子倒退两步,枪掉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柳青抬头看着天空,喃喃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黑光持续了大概十秒,然后突然消失。晶石从我手里脱落,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天穹上的眼睛图案也散了,云层合拢,雨继续下。
一切像没发生过。
除了我们四个,站在原地,没人说话。
矮壮汉子最先反应过来。他弯腰去捡枪。
我抢先一步,捡起柳青的匕首,扑过去。
刀扎进他大腿。他惨叫一声,倒地。另外两个手下想冲过来,但脚步迟疑——他们还在看天,眼神恐惧。
我扶起柳青。“能走吗?”
她点头,脸色惨白如纸。
我们踉跄着往林子深处退。矮壮汉子在地上惨叫,那两个手下没追来,他们还在抬头看天,像被抽了魂。
走出很远,我才敢回头看。
那片空地上空,云层之间,隐约还有一丝残留的黑线。
像被撕开后勉强缝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