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老宅深处,一间采光不佳、陈设古旧的书房,此刻更像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严密地遮挡了外界的光线,只留一盏昏黄的水晶壁灯,在光滑的红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映照出空气中悬浮的微尘。
霍启山坐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比起上次在霍廷骁办公室的咄咄逼人,他此刻显得苍老而萎靡。原本一丝不苟的银发略显凌乱,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沟壑,深刻而疲惫。他手中依旧盘着那串紫檀佛珠,但动作缓慢,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力道。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偶尔掠过的精光,还昭示着这具衰老躯壳内隐藏的不甘与算计。
霍廷骁和苏晚晴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霍廷骁姿态放松,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无聊的茶话会,但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却让书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苏晚晴则坐得笔直,神色平静,目光清冷地落在霍启山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与她无关的古董。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气氛从一开始就降到了冰点。
“三叔公,”霍廷骁率先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人,我带来了。你想说的‘真相’,可以开始了。”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沙发扶手,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催促。
霍启山抬起浑浊的眼,先是在霍廷骁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复杂,有怨恨,有忌惮,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苏晚晴,带着一种审视,一种评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怜悯的诡异神色。
“苏小姐,”霍启山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尤其是这双眼睛。”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沈静……不,或许该叫你母亲‘晚照’,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安静,美丽,像一幅江南的水墨画,但骨子里,却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韧劲和……决绝。”
苏晚晴的心脏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霍老先生请我来,不是为了缅怀我母亲吧?”
霍启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母亲当年的选择,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爱情,或者迫于苏国富那个废物的压力。”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幽深:“她是在保护你。”
苏晚晴瞳孔微缩。
“秦远的研究,‘普罗米修斯’项目,触碰到的,不仅仅是基因的奥秘。”霍启山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引人堕入迷雾的诱惑,“它触及的是生命的本源,是进化的钥匙,甚至……是某些古老传说中,‘神’的领域。这样的力量,怎么可能不引人觊觎?”
“当年,盯上这项技术的,远不止‘潘多拉’一家。”霍启山的目光扫过霍廷骁,意有所指,“霍家内部,同样有人动了心思。只是,我们比‘潘多拉’更懂得隐蔽,更懂得……长远投资。”
霍廷骁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冰锥,直刺霍启山:“说清楚。”
霍启山似乎很满意霍廷骁的反应,他慢悠悠地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才继续说道:“当年,代表霍家与秦远接触,试图招揽甚至……控制他和他的研究成果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好父亲,霍廷骁的祖父,霍正擎!”
如同一道惊雷,在苏晚晴和霍廷骁耳边炸响!
霍廷骁的祖父?!霍家上一代的掌舵人?!
“不可能!”霍廷骁猛地站起身,周身戾气暴涨,书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祖父他……”
“他怎么了?”霍启山打断他,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他英明神武?他光明磊落?廷骁,你太天真了!执掌霍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哪个手上是真正干净的?你祖父看中了‘普罗米修斯’可能带来的、超越时代的科技垄断和家族延续的保障,这有什么错?只是他没想到,秦远是个硬骨头,宁折不弯,更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行事更加诡秘、手段更加狠辣的‘潘多拉’!”
他看向苏晚晴,眼神带着一种残忍的“同情”:“而你母亲,沈晚照,她或许隐约察觉到了霍家的意图,也预感到了‘潘多拉’的危险。她选择嫁给苏国富,一方面可能是为了断了秦远的念想,逼他离开这是非之地;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想借着苏家那点微不足道的屏障,将你隐藏起来?她希望你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安长大,远离这些吃人的漩涡。”
“只可惜,”霍启山嗤笑一声,带着嘲讽,“命运弄人。你还是卷了进来,而且,似乎比你父母……走得都要远。”他的目光落在苏晚晴身上,带着一种贪婪和忌惮交织的复杂情绪,“‘最完美的继承者’……‘方舟’对你的评价,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大量的信息,夹杂着真伪难辨的冲击,向苏晚晴涌来。霍家曾经的觊觎,母亲更深层的用意,以及霍启山话语中刻意引导的、将霍廷骁及其祖父与她的悲剧联系起来的企图……
她感到脑海中那些信息流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流转,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霍启山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撬动她意识深处某些被封锁的区域!
“你告诉我这些,想得到什么?”苏晚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在发冷。
“合作。”霍启山紧紧盯着她,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廷骁的清洗,已经让我一无所有。但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关于‘潘多拉’在亚太区的几个秘密据点,关于他们与某些政要的勾连,甚至……关于‘方舟’可能感兴趣的一些上古秘辛!放我走,给我一笔足够我安度晚年的钱,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们可以联手,对付‘潘多拉’,甚至……制约‘方舟’!”
他终于图穷匕见。在家族内部斗争中惨败,他试图抓住苏晚晴这根意外的稻草,做最后一搏!
霍廷骁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你以为,你还有谈条件的资格?”
“我没有吗?”霍启山猛地看向苏晚晴,声音尖利起来,“苏小姐!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除了霍家和‘潘多拉’,还有谁在逼迫你父母吗?你难道不想知道,秦远最后留下的、关于‘星穹之钥’的真正秘密吗?!那些东西,就连霍廷骁都不知道!只有我!”
“星穹之钥”?又一个陌生的词汇!
苏晚晴的头痛骤然加剧!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冲撞!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冰冷的数据流交织在一起!母亲的泪眼,秦远绝望的背影,爆炸的火光,还有……一片无尽的、闪烁着奇异星光的深邃黑暗!
“啊!”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抱住了头,身体微微颤抖。
“晚晴!”霍廷骁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扶住她,看向霍启山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霍启山也被苏晚晴的反应吓了一跳,但随即眼中闪过狂喜,“是‘钥匙’!是她在觉醒!她果然能感应到!哈哈哈!秦远!沈晚照!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的女儿,她才是真正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苏晚晴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清冷的眼眸,此刻竟然变成了纯粹的、如同最深邃夜空般的漆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黑暗,而在那黑暗深处,有点点星芒如同破碎的镜片,骤然亮起,旋转,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威严!
一股无形的、庞大的精神压力,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咔嚓!”
霍启山面前那杯冷茶,茶杯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书房内的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霍启山脸上的狂喜僵住,化为极致的恐惧,他张着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霍廷骁将苏晚晴紧紧护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体不正常的冰冷和颤抖,看着那双非人的、仿佛连接着未知深渊的黑色眼眸,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晚晴!”他低吼着她的名字,试图唤回她的意识。
苏晚晴眼中的星芒剧烈闪烁了几下,那庞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她眼中的黑暗迅速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清亮,但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虚脱般软倒在霍廷骁怀里,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某个无比庞大、无比恐怖的意识边缘,差点被其吞噬。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霍启山粗重惊恐的喘息声,以及珠子在地板上滚动发出的细微声响。
霍廷骁打横抱起虚弱的苏晚晴,看也没看瘫在椅子上、如同被抽走魂的霍启山,对闻声冲进来的艾伦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看好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
他抱着苏晚晴,大步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身后,是破碎的茶杯,滚落的佛珠,和一个精神几乎崩溃、再也无法构成威胁的老人。
而苏晚晴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再也无法回头。她体内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而前方的路,注定更加艰险,也更加……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