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关门内外
这曾经的天下第一雄关,此刻仿佛成了巨大的伤兵收容所和溃军通道。张作相率领的第一梯队残部,涌过关门。士兵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身带伤痕,拄着树枝当拐杖,相互搀扶着,眼神空洞麻木。
更多的伤兵被随意安置在道路两旁,背靠着斑驳的城墙或光秃的树干,连呻吟的力气都已耗尽。有些三五成群的士兵,刚找到个能靠的地方,眼皮一合,便沉沉睡去,极度的疲惫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意识;
而另一些,则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呼吸,身体逐渐冰冷僵硬,直到被偶尔经过的人无意中触碰,才被发现已然殉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的气息,痛苦的呻吟、麻木的沉默交织在一起,。
城墙上
郭松龄面色凝重地找到了独自站在一处高地上,望着关下惨象的张作相。这位一向以忠厚沉稳着称的“辅帅”,此刻仿佛苍老了十岁,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深深的自责。
“辅帅。”郭松龄轻声唤道。
张作相缓缓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有一片沉痛。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茂宸啊……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弟兄……都是我张作相无能,带兵无方啊!”
郭松龄劝慰道:“辅帅,此言差矣。此番大败,非你一人之罪,实乃……”
张作相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坚决而沉痛:“你不必宽慰我。我曾力劝大帅,当稳固东北根基,不可轻启战端,待时机成熟再图关内。然……大帅雄心勃勃,决心已下,我张作相作为兄弟,作为部下,唯有追随,义无反顾。可结果呢?”他指着关下,“结果就是这遍地尸骸,数万弟兄埋骨他乡!我身为第一梯队司令,西路总指挥,罪责难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已想好,回到奉天,我便向大帅主动请辞一切本兼各职!并且取消我所辖第27师的番号!我奉军有如此惨败,此等屈辱,必须有人承担!部队打光了,脊梁骨不能断!得有人担着!”他内心充满了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与深刻的反省。
郭松龄看着这位老帅的把兄弟,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此刻任何劝解都是苍白的,军人之间其实无需多言,只能默然点头。
——
另一边,常威巡视着自己的防区,看着从关外不断涌入的奉军伤兵和溃兵,眉头紧锁,忍不住低声叹息:“唉……都是打日本鬼子的好材料,是好儿郎啊……本不该折损在这种无意义的内斗里的……”
郭松龄恰好走过来,听到他的叹息,以为他也是在为战败而自责,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罕见地温和:“常师长,不必过于自责。此战之败责任本不在你。你们山海关守军本只负责驻防,关键时刻却能主动出击,以寡敌众,硬是拖住了直系七个团整整八个小时,为我主力撤退赢得宝贵时间!这份战绩,在各路大军全线溃败中,已是极为亮眼!”
他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带着欣赏和期许:“下次若还有机会并肩作战,我还跟你搭伙——记得给我多留几门好使的炮就行。”
常威闻言,却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目光越过郭松龄,望向远方依稀可见的、仍在冒烟的滦河铁桥残骸,内心独白却是:【自责?败?你郭老大怕是真想多了……对我来说,这才刚热身完毕。不借着这场大战的洗礼,把我山海关这些兵都淬炼成未来的王牌师,我这趟不就白来了么……】
见常威没有回应,郭松龄以为他心绪难平,便又走近几步,用手中的指挥棒点着临时铺开的地图上几个激战过的地点,声音压低,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
“常师长,你看。此番恶战,真正的硬骨头,都是我们东路军三四八旅啃下来的。老帅心里明镜似的!奉军经此一败,元气大伤,战后重整旗鼓,必然要倚重咱们这些真正能打、且立下战功的军官!”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至于其他人……”他冷哼一声,指挥棒在空中虚划了一下,“那些平日里只知道争权夺利、摇旗呐喊的废物,一打起来就原形毕露!胜则争功抢利,败则倒戈相向,背后捅刀!张景惠、张九卿之流,便是前车之鉴!”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常威,话语里的拉拢之意已十分明显:“未来你的担子,注定不轻。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来找我,或者转达。我郭茂宸,定会全力支持你!”
——
保定,直军总司令部
与山海关的凄风苦雨不同,这里本该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然而,总司令吴佩孚拿着参谋呈上来的东线战损初步统计报告,脸色却是越来越青。
当他看到“我军以七个旅之众,围攻奉军张学良部三个旅,激战数日,未能达成全歼,被其山海关守军迂回击溃两旅,最终奉军主力安然退入山海关。我军累计伤亡、失踪逾万人,损失火炮数十门……”等字眼时,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砰!”
他猛地将战报狠狠摔在地上,纸张四散飞扬!
吴佩孚霍然起身,额头青筋暴跳,指着面前噤若寒蝉的几位东线指挥官,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七个旅!整整七个旅!!去围歼他们的三个旅!!结果呢?!不仅让人家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跑掉了!你们自己的损失还如此惨重?!”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你们这仗是怎么打的?!你们手下带的都是豆腐兵吗?!那个叫常威的,带着几千人就从你们背后捅穿了两个旅的防线!你们的警戒呢?!你们的预备队呢?!都是一群饭桶!也有脸穿着这身军装回来见我?!”
震怒的声音在司令部大厅内回荡,所有军官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吴佩孚的愤怒,不仅仅在于部队的损失,更在于他精准地意识到,奉军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射极具威胁的潜在对手——常威。这场看似胜利的战役,其背后隐藏的隐患,让这位“常胜将军”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