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极夜与跋涉之后,视野的尽头终于再次出现了人烟的痕迹。那并非雄城,而是一座依托着废弃古堡建立起来的、杂乱而充满生机的边陲小镇,名为“黑石镇”。它是北境无数类似聚集点中的一个,是冒险者、流亡者、走私商人和情报贩子的温床。
踏入小镇以碎黑石铺就的街道,一股混杂着劣质酒气、烤兽肉香味、汗臭和某种紧张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外界冰原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低矮的木屋和兽皮帐篷挤在一起,悬挂的冰凌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光。形形色色的人裹着厚厚的皮袄,眼神警惕或麻木,在泥泞的街道上穿梭。
我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一个穿着破烂、风尘仆仆的独行者,在这黑石镇再常见不过。
我首先需要的是信息和补给。身上的干粮早已耗尽,体力也接近极限。我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兼营酒馆和旅店的破旧木屋——“冻土之息”。
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喧嚣声和更加浓烈的气味涌来。昏暗的油灯下,几张粗糙的木桌旁坐满了人,有大声划拳的佣兵,有低声交易的商人,也有独自缩在角落、眼神阴鸷的独行客。
我在最角落一张空桌旁坐下,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烤饼和肉汤,默默地听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了吗?冰风堡真的没了!被一伙叫拜血教的邪魔给端了!”
“何止冰风堡!北边好几个小部落都遭了殃,听说人都被吸成了干尸!”
“朝廷呢?就没人管管?”
“管?哼,朝廷现在自身难保!京城那边听说也出了大事,宗庙都塌了,还有光柱冲天……”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现在到处都在抓前朝余孽……”
消息比我想象的传播得更快,也更混乱。冰风堡的陷落、京城的变故已经不再是秘密,但细节被扭曲,真相掩藏在无数谣言之下。
“……不过拜血教最近好像消停了不少?听说他们在嚎风峡湾的老巢被人给掀了!”
“真的假的?谁干的?霜狼部落?”
“不清楚……传言很多,有说是帝国派了高手,有说是冰风堡的残兵报复,还有更邪乎的,说是个……‘煞星’,所过之处,连那些邪教徒带他们的祭坛,都化成了飞灰!”
“煞星”……是在说我吗?我低头喝着寡淡的肉汤,不动声色。
“管他谁干的!反正那些邪教徒倒霉就是好事!来,喝酒!”
“对!喝酒!”
话题很快转向了女人、宝藏和各自的吹嘘。我慢慢吃着食物,感受着热量在冰冷的身体里化开,同时敏锐地捕捉着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寒风卷入,让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进来的是三个穿着统一灰色皮袄、腰间佩着制式短刀的男子。他们气息精悍,眼神锐利,动作干练,与酒馆内大多数散漫的冒险者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他们皮袄的领口处,绣着一个**不易察觉的、抽象的狼头图案**。
这个图案……我见过。在流风城,那些“影狩”杀手的身上!
我的心微微一沉。影狩的人,竟然也出现在了这北境的边陲小镇?他们是冲我来的?还是另有任务?
那三名灰衣男子扫视了一圈酒馆,目光在几个独行客身上略微停留,最后落在了酒馆老板身上。为首一人走到柜台前,抛出一枚银币,压低声音问道:“老板,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带着剑的年轻女人?可能还带着一个孩子。”
受伤的女人?孩子?不是找我?
老板摇了摇头,熟练地收起银币:“咱这地方,每天来来往往的生面孔多了,没注意。”
灰衣男子似乎也不意外,又询问了几句,便带着另外两人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些酒水,看似休息,实则目光依旧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店内。
我低下头,用兜帽的阴影遮住大半面容,心中念头飞转。影狩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们追踪的那个“受伤女人和孩子”,恐怕身份不简单。但这与我无关,我现在自身难保,不宜节外生枝。
快速吃完食物,我正准备起身离开,找个地方过夜——
酒馆的门帘再次被猛地掀开!
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个浑身是血、脚步踉跄的壮汉!他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袄被撕裂,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他一进门,就嘶哑地喊道:
“狼……狼群!是‘血爪’的人!他们……他们洗劫了我们的商队!就在镇外二十里的冰裂谷!”
“血爪”是附近一带凶名昭着的马贼团,以残忍和贪婪着称。
酒馆内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血爪?他们不是一般在更北边活动吗?”
“妈的,敢到黑石镇附近撒野!”
“商队?是哪家的商队?”
那壮汉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是……是‘白草’商队的……他们抢了货……还抓走了小姐……”
白草商队?我似乎有点印象,是一个在北境小有名气、以信誉着称的中等商队。
“求求你们!救救小姐!谁能救回小姐,商队愿意付出所有积蓄!”壮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酒馆内的人群躁动起来,有摩拳擦掌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低声议论的。血爪马贼凶名在外,为了一个商队小姐去硬碰硬,未必划算。
那三名影狩的灰衣男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我本也打算离开,这种麻烦事,现在的我无力插手。
然而,就在我站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那跪地哀求的壮汉时,他腰间一块掉落在地上的、沾着血的玉佩,却让我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玉佩的材质和雕刻风格……竟然与柳姨娘留给我的那枚玄铁戒指,有几分神似!并非一模一样,但那种古老、内敛的气息,同出一源!
白草商队……柳姨娘……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