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灼热间沉浮。时而如坠冰窟,连思维都被冻结成脆硬的晶体;时而又像被架在火山口炙烤,灵魂都在滋滋作响。反噬之力与肉身创伤交织成的痛苦,成了这片混沌中唯一的“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带着浓重腐朽和苦涩药草气味的空气钻入鼻腔,刺激着麻木的感官。我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暗紫色光晕。
我躺在一个简陋的、由树枝和宽大叶片勉强搭成的窝棚里,身下铺着干燥的苔藓。窝棚外,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淡紫色瘴气,缓缓流动,遮蔽了天光,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只剩下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庆幸,而是一种沉重的麻木。身体像一件被摔碎后又粗糙粘合起来的陶器,布满看不见的裂痕,稍微一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剧痛。尤其是右臂,从指尖到肘部,都覆盖着一层不正常的青灰色,触感冰冷僵硬,仿佛不属于自己,只有偶尔传来的、如同针扎般的细微刺痛,证明它还连着我的身体。
灵魂深处,那反噬的印记依旧盘踞,散发着森森寒意,但似乎被周围这奇异的瘴气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不再像之前那般疯狂冲撞。玄铁戒指紧贴着胸口皮肤,传来稳定的微凉,像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窝棚口的光线一暗,墨七弯着腰钻了进来。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身上又添了几道新的刮伤,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看到我醒来,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随即又因我右臂的状况而紧锁。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递过来一个用巨大叶片卷成的容器,里面盛着少许浑浊的清水,“感觉怎么样?”
我尝试抬手去接,右臂却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根本无法抬起。只能用左手勉强接过,小口啜饮着。清水带着一股土腥味和淡淡的涩味,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死不了……”我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就是……这只手,好像……废了。”
墨七沉默地看着我青灰色的右臂,伸手搭在我的手腕上,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力量探入。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反噬之力已侵入筋骨,与你的部分血肉经脉纠缠在了一起。”他收回手,语气沉重,“寻常方法,恐怕难以驱除。这瘴气虽能暂时压制其活性,却也阻碍了自身生机恢复,是饮鸩止渴。”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影狩’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我们暂时不能离开这片瘴气区。”
我靠在冰冷的窝棚壁上,内心一片冰凉。前有未知的杀手组织,后有朝廷追兵,体内是不断侵蚀自身的反噬之力,唯一能提供暂时庇护的,却是同样在缓慢消耗生机的毒瘴。
绝境。真正的绝境。
“那……罗盘碎片……”我忽然想起昏迷前的指引。
墨七从怀中取出那几片黯淡的、布满裂痕的青铜碎片。“指引我们进入这片‘灵瘴谷’后,它们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与凡铁无异了。”他摩挲着碎片上的纹路,眼神复杂,“它为我们争取了一线生机,但也仅此而已。”
希望,似乎又一次走到了尽头。
窝棚内陷入了压抑的沉默。只有棚外瘴气无声流动,如同某种活物。
良久,墨七忽然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我抬起头,看向他。
“我族中有一门秘术,名为《山魄铸灵诀》。”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并非疗伤之法,而是引地脉煞气,锤炼己身,走的是以毒攻毒、破而后立的极端路子。过程……凶险无比,十不存一。但若成功,不仅能强化肉身,或许能借此……将你体内那异种反噬之力,强行‘锤炼’成你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引煞气入体?锤炼反噬之力?
这听起来简直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那反噬之力本就阴寒霸道,再引入地脉煞气,两者在我这残破之躯内冲突起来,恐怕瞬间就能让我爆体而亡!
“成功率……有多少?”我声音干涩地问。
“不足一成。”墨七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而且,我并未完全掌握此诀,只能引导入门,后续全靠你自身意志和……运气。”
不足一成……
我看着自己青灰色的右臂,感受着灵魂深处那时刻啃噬的冰冷。苟延残喘,等待反噬彻底吞噬,或者被追兵杀死?还是搏这不足一成的机会,要么涅盘,要么速死?
答案,似乎并不难选。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那带着毒瘴和苦涩味道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告诉我,该怎么做。”
墨七深深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眼中找到一丝恐惧或犹豫,但他只看到了近乎虚无的平静与决绝。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此地瘴气浓郁,地脉煞气亦被引动,正是修炼此诀的险地。我会在你周围布下简易阵法,尽可能汇聚并纯化煞气,但能吸收多少,能否扛过去,就看你自己了。”
他让我盘膝坐好,五心向天。随后,他以指代笔,蘸着一种不知名的暗红色粉末,在我周围的地面上刻画下一个个扭曲诡异的符文。随着符文的完成,一股更加阴冷、沉重、带着大地深处荒芜死寂气息的力量,开始从地面丝丝缕缕地渗出,向我汇聚而来。
《山魄铸灵诀》的法门如同冰冷的溪流,涌入我的脑海。法诀并不复杂,却处处透着凶险,核心在于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引导煞气冲刷肉身与灵魂,将自身视为矿石,于毁灭中寻求新生。
我摒弃所有杂念,依循法诀,开始尝试引导那丝丝地脉煞气入体。
“嗤——”
煞气接触皮肤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下!与反噬的冰冷不同,这是一种带着强烈腐蚀性和破坏性的阴寒!它们蛮横地冲入经脉,所过之处,本就脆弱的经脉如同被刀刮斧凿,剧痛瞬间淹没了之前的各种痛苦,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呃啊——!”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滚落。
这仅仅是开始!
当地脉煞气与我体内那宗庙反噬的冰冷力量相遇时,并没有立刻融合,而是如同水火不相容的两支军队,在我体内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冰寒对阴煞,侵蚀对腐蚀!
我的身体成了战场!
经脉在两种力量的冲撞下不断撕裂,血肉仿佛在被反复碾碎重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飘摇,几乎要彻底涣散。
“守住灵台!引导它们,按照法诀运转!”墨七的低喝如同惊雷,在我即将沉沦的识海中炸响。
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和腥甜味让意识清醒了一瞬。我疯狂地运转《山魄铸灵诀》,不再去区分煞气与反噬之力,而是将它们统统视为“外力”,强行束缚,引导着它们沿着一个极其痛苦、近乎自残的路线,在体内艰难运转。
每一次运转,都像是在用砂纸打磨灵魂,用铁锤锻打肉身。
右臂那青灰色的区域,反应最为剧烈。煞气与反噬之力在那里激烈交锋,皮肤表面甚至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珠,然后迅速被阴煞之气冻结成冰碴。
痛苦无边无际。
但我能模糊地感觉到,在那毁灭性的冲击中,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我自身的、更加凝练的力量,正在被艰难地锤炼出来……
窝棚外,紫色的瘴气依旧无声流淌。
窝棚内,一场生死之间的残酷锤炼,正在无声地进行。
墨七守在阵法之外,眼神凝重地看着阵法中心那个被灰黑两色气息缠绕、痛苦蜷缩却又顽强维持着修炼姿势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锻造出一把足以斩破迷雾的利刃;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而赌注,是两个人的性命,以及那渺茫的、打破宿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