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殿前,死寂笼罩。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亡灵海若有若无的波涛声回荡。
魏明和季云舒瘫软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发展。
白七七依旧昏迷不醒。
秦正山用长刀拄着地,艰难地支撑起身体。
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下,那是硬抗秦老队长和禾子牧留下的伤。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目光如受伤的猛虎,死死盯住那个同样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来的身影……禾子溟。
孙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内腑震荡,魂体不稳。
但他依旧龇着牙,晃悠着挡在了禾子溟与魏明等人之间,反握着分水刺,眼神凶狠而警惕,像一头护主的恶犬。
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最后的惨烈厮杀。
“咳……咳咳……”禾子溟剧烈地咳嗽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他刚才被白七七含怒一击伤得极重,胸骨恐怕都断了几根,站姿扭曲,气息萎靡。
他抬起手,似乎想擦去嘴角的血迹,动作却牵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
秦正山见状,握紧了刀柄,声音因虚弱和愤怒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禾子溟!你……还想战吗?!”
他试图将刀举起,但那沉重的战刀此刻仿佛有千钧重。
他的手臂剧烈颤抖,只能勉强维持着一个迎敌的姿态,却已是强弩之末。
孙三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冷笑:“老混蛋,命挺硬啊!想来捡便宜?先过老子这关!”
他虽然叫得凶,但微微发颤的小腿却暴露了他的状态。
然而,面对两人如临大敌的戒备和充满敌意的质问,禾子溟的脸上却没有浮现出预料中的狰狞或战意。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禾子牧和禾子望归的尸身,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悲凉与讥诮。
争斗一世,所求为何?
最终不过黄土一抔。
他再看向季云舒,感受着她身上那纯粹而威严的轮回气息。
那是他血脉源头所向往的真正正统,与他所习得的阴谋诡计、争权夺利截然不同。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了如临大敌的秦正山和孙三。
最终落在了被魏明勉强护在身后、同样虚弱不堪的季云舒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敬畏,有感慨,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最终化为一种奇异的坚定。
他声音沙哑,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可辨,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战?呵呵……还战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正山,又扫过孙三,最后再次定格在季云舒身上。
“你、你、还有我……我们身上,流的……不都是轮回门的血吗?不过是有稀有浓罢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秦正山和孙三猛地一怔。
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他们之前的猜测,此刻被禾子溟亲口证实!
禾子溟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些,仿佛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而她……”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季云舒,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她继承了轮回殿的传承,得到了轮回印的认可……她,就是轮回门当之无愧的……新任掌门!”
此言一出,秦正山和孙三彻底愣住,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季云舒。
禾子溟深吸一口气,仿佛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摔倒,但最终还是稳住了。
他看着季云舒,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语调,缓缓说道:“礼……不可失!”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噗通!”
一声沉闷的跪地声清晰地响起!
禾子溟,这个曾经的归墟城管家、寂静海渊的幕后谋划者之一。
竟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正对着季云舒的方向!
他低下了始终带着算计与高傲的头颅。
这一刻,没有阴谋,没有诡计。
只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轮回正统的敬畏与臣服,以及一种历经劫波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紧绷肃杀的气氛,随着他这一跪,骤然为之一变,变得诡异、沉寂,却又暗流涌动。
秦正山和孙三彻底懵了,举着的武器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拿着,只能呆立当场,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
魏明艰难地转动眼珠,与身旁的季云舒交换了一个充满惊疑和警惕的眼神。
轮回殿前,只剩下禾子溟跪伏的身影,和一片沉重的、等待被打破的寂静。
……
数日后,归墟城城主府大殿。
昔日禾子望归的王座之前,秦正山身着一身崭新的玄色城主礼袍,虽面色仍略带苍白,但身姿挺拔,目光沉静。
下方,是以禾子溟为首的归墟城旧部、以及经历了劫难后幸存下来的众多将领与修士。
禾子溟手持城主印玺,躬身将其呈予秦正山。
秦正山接过那沉甸甸的印玺,高举过顶。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虽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蒙诸位信任,正山今日接此重任。
过往恩怨,皆随波而去。
自此,我所守护者,唯有归墟城之安宁,与我所信之道!”
殿内寂静片刻,随即响起一片肃然的应和之声。
新的秩序,于此奠定。
次日后,城门外,码头的晨雾尚未散尽。
魏明、季云舒和白七七已准备登船。
秦正山与孙三前来送行。
“就此别过,保重。”魏明抱拳,目光扫过两位历经生死的同伴。
“你们也是。”秦正山郑重还礼,“归墟城,永远有你们的位置。”
他的目光尤其在季云舒身上停留了一瞬,其中含义,彼此明了。
孙三咧了咧嘴,想说什么玩笑话,最终却只是用力拍了拍魏明的肩膀。
他又看向白七七:“狐狸崽,下回见面,可别再被打得那么惨了。”
白七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微微扬起。
告别的话语简单,却承载着不必言说的情谊。
看着魏明三人的船只缓缓驶离,消失在茫茫雾海之中。
秦正山在原地伫立良久,方才转身,步伐坚定地返回那座需要他守护的城池。
而孙三,则转身走向码头另一侧一艘孤零零的小船。
他跳上船,立于船头,回望了一眼晨曦中归墟城巍峨的轮廓,眼神复杂,有告别,也有新的决意。
随后,他撑起长蒿,小船破开灰蒙蒙的水面,义无反顾地驶向那片传说中混乱与机遇并存的……寂静海渊。
他的征途,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