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村,方程和那位大爷混在傩神巡村的队伍里。
“您老懂得真多。”方程又递了根烟,“最近村里有年轻人出去后失联的吗?特别是……”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头掉在积着香灰的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方程瞥见他后颈有块铜钱大的胎记,边缘呈锯齿状,像被什么啃过。
“后生是警察吧?”老人直起身,浑浊的眼球转了转,“柳鸣泉家的丫头,半个月前去省城芙蓉做工。”
他声音突然压低,“只是这丫头到现在音信全无。”
晒谷场突然爆发出喝彩声。
判官纸偶无风自燃,火舌窜起两丈高。
方程摸出记事本时,发现老人往他掌心塞了张黄符,背面用血写着“七日”二字。
黄符触手冰凉,方程发现这根本不是纸……而是用契约纸人手臂部位的皮肤硝制而成,边缘还粘着半片泛黄的茶叶。
“悬赏金……”
“老骨头要钱做什么?”老人咧嘴一笑,露出三颗金牙上各刻着半个“赵”字,“听说发生命案前,有人在齐林山脚下看到过那个丫头!”
说完便拄着枣木拐杖挤进人群,身影很快被翻腾的烟雾吞噬。
方程低头看黄符,发现血字正在慢慢渗入皮肤。
远处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晒谷场上的火把突然全部变成了幽绿色。
方程没有耽搁,这是警方走访以来得到的最有价值的消息!
他快步穿过仍在进行的傩戏队伍。
那些戴着狰狞面具的表演者突然齐刷刷转头看向他,木雕面具上的油彩在夕阳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
方程的后颈一阵发凉,仿佛有无数道视线黏在他的背上。
“轰……”天空突然炸响一声闷雷。
方程抬头望去,只见西边的天际线不知何时聚起一团铅灰色的云,形状竟像极了傩戏中那个燃烧的判官。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村口的警车前,刚拉开车门,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李明山的电话,方程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李队,我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方程,你发给我的消息已经收到,经过比对,死者就是柳鸣泉的女儿柳筱宁!”电话那头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喂……”方程看了一下手机。
电话那头声音戛然而止。
方程皱眉,却只听到一阵尖锐的忙音,其间夹杂着类似女人啜泣的杂音。
他猛踩油门,警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
后视镜里,柳家村的轮廓渐渐被暮色吞噬,唯有那些傩戏的火把依然亮着诡异的绿光。
山路雾气渐浓,腐坏的荔枝甜香从空调出风口渗出,方程不得不摇下车窗……
冷风灌入的刹那,他忽然瞥见后视镜里闪过一抹幽绿,像极了柳家村那些傩戏火把的颜色。
方程的手猛地一抖,方向盘差点脱手。
他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山路上弥漫起淡淡的雾气,雾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荔枝腐烂的味道。
警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方程的瞳孔骤然收缩……
急弯尽头,一株雷击槐树横亘路面。
焦黑的树干上,七张傩面按北斗状排列,最新钉入的那张还粘着警徽碎片。
面具嘴角的朱砂褪成褐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崭新的警官证静静躺在泥土上,照片里柳筱宁穿着警服微笑。
雾气越来越浓,荔枝的甜香逐渐变成尸窖般的腐酸味。
方程太阳穴突突跳动,恍惚间看见挡风玻璃上凝结的水珠里……
每颗水珠都映出一张不同的傩面,所有面具的瞳孔都是倒写的“赵”字。
方程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抬手遮挡。
手背传来刺痛,输液针头随着他的动作在血管里扯动。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耳膜被心电监护仪的电子蜂鸣刺穿。
每声“滴……”都像铜钱砸在铁板上,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醒了?”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护士快步走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方程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额角贴着纱布。
“我……怎么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你在齐林山路段遭遇塌方。”护士调整着点滴速度,“脑震荡,还有……”
方程突然想起那张警官证……照片上柳筱宁的脸,和步道发现的死者一模一样。
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血珠溅在床单的瞬间,消毒水气味突然变成腐坏的荔枝甜香……与山路上致幻的雾气同源。
护士惊惶退后的身影在方程视网膜上拖出残影,仿佛戴着傩戏面具。
“哎!你不能……”
“我没事。”方程掀开被子,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
他抓住床栏稳住身体,“出了事我自己负责。”
护士还想阻拦,方程已经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冲出了病房。
走廊的荧光灯在他视线里拉出长长的光痕,仿佛傩戏面具上流淌的油彩。
方程推开警局磨砂玻璃门时,监控室的蓝光在李队脸上流淌。
那道额头从塌方现场带回来的伤疤在荧光下泛青,像极了“盛唐拾遗”展柜里那把生锈的唐横刀。
“你这是……”李明山转头,目光在方程额头的伤口停留片刻,监控画面在他身后定格在柳筱宁转身的瞬间。
“路上遇到塌方,一点小伤,已经处理好了。”方程用指节轻触纱布,刺痛让他不自觉地眯起右眼。
监控屏幕上,柳筱宁背包挂着的铜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李明山按下遥控器,画面放大。
中年妇女眼角的泪痣在放大后变成一颗黑色的像素点,她嘴角的弧度在监控失真下显得扭曲诡异。
主机发出沉闷的运转声,数据库检索进度条开始缓慢爬行。
“高铁站监控显示,”李明山敲击键盘调出时间轴,“柳筱宁买了去省城的票,却在半小时后跟着这个女人离开。”
他指着屏幕上两人重叠的影子,“之后所有摄像头都没再拍到她们。”
方程盯着那个铜铃,监控室的老式空调突然发出嗡鸣,制冷剂流动的声音像是远处傩戏的铜锣回响。
屏幕反光里,他看见自己额角的血痕在蓝光中呈现出不自然的紫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