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满站在牛家村口的老槐树下,七月的热风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汗,镜片上立刻又蒙上一层水雾。三年没回来了,村子似乎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破败。
\"满娃子回来啦?\"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从田埂上走过来,是村里的老光棍牛三爷。他眯着浑浊的眼睛打量牛满,\"你奶奶的事,节哀啊。\"
牛满点点头,喉咙发紧。奶奶去世的消息来得突然,前天晚上接到电话时他正在公司加班,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着他错愕的脸。父母早逝,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
\"三爷,我奶奶...是怎么走的?\"牛满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牛三爷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奶奶走得蹊跷啊。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突然就...唉,你去了就知道了。\"他拍拍牛满的肩膀,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回手,\"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牛满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明明是盛夏,他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告别牛三爷,牛满拖着行李箱往奶奶家走去。路过的村民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有几个妇女聚在井边窃窃私语,见他经过立刻噤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
奶奶的老宅在村子最西头,是一栋两层的老式砖房,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牛满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在树下等奶奶从集市回来,给他带芝麻糖。现在枣树枯了一半,黑褐色的枝丫像干枯的手指伸向天空。
\"满娃子。\"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牛满转身,看见村长牛建国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你奶奶的棺材停在堂屋,明天就下葬。今晚...你最好别在家里住。\"
\"为什么?\"牛满皱眉。
村长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村里有空房,你去住一晚吧。你奶奶她...死得不太平。\"
牛满心里一沉,但倔劲儿上来了:\"我自己的家,有什么好怕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混合着线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堂屋正中停着一口黑漆棺材,前面摆着奶奶的黑白遗像。照片里的奶奶穿着藏青色对襟衫,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跟着人移动。
牛满放下行李,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棺材没盖严,露出一条缝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看了看。
奶奶躺在里面,穿着寿衣,脸上盖着黄纸。奇怪的是,她的双手露在外面,指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而且...似乎比牛满记忆中长了许多。
\"奶奶...\"牛满鼻子一酸,眼泪涌出来。他伸手想整理一下奶奶的衣领,却在碰到皮肤的瞬间猛地缩回手——那触感冰冷而僵硬,不像是刚去世两天的尸体应有的温度。
天色渐暗,牛满简单吃了点从镇上带来的面包,决定早点休息。二楼是他以前的卧室,虽然灰尘满布,但床铺还算干净。他累极了,倒头就睡。
半夜,牛满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起初他以为是老鼠,但那声音太有规律了,像是...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声音来自楼下堂屋。
牛满的心跳加速,他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轻手轻脚地下楼。堂屋里一片漆黑,只有香炉里的三炷香还亮着微弱的红光。刮擦声停止了。
他松了口气,正想转身上楼,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来自棺材内部。牛满僵在原地,冷汗顺着后背流下。
又是一声\"咚\",这次更清晰,像是有人在里面敲击棺木。牛满的手电筒光束颤抖着照向棺材,那条缝隙似乎比白天更宽了一些。
\"奶...奶奶?\"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回答他的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整个棺材都在震颤,盖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牛满倒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凳子。就在这时,棺材盖突然被从里面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一只青白色的手伸了出来!
牛满尖叫一声,转身就往楼上跑。他冲进卧室反锁上门,用衣柜抵住门板,整个人缩在墙角发抖。楼下的动静越来越大,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声响和一种奇怪的、湿漉漉的拖行声。
声音停在了楼梯口。
牛满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缝。黑暗中,他听到指甲刮擦木门的声音,一下,两下...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带着水汽的叹息。
\"满娃子...\"是奶奶的声音,但扭曲得不似人声,\"让奶奶进来...\"
牛满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刮擦声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渐渐远去。他瘫软在地上,直到天光微亮才敢动弹。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些许恐惧。牛满鼓起勇气下楼查看,棺材盖好好地盖着,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幻觉。但他注意到棺材周围的地面上有几道湿漉漉的痕迹,像是沾了水的脚印,从棺材一直延伸到楼梯。
葬礼在上午举行,几乎全村人都来了,但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躲闪着棺材,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棺时手抖得厉害。
下葬时,牛满注意到村长偷偷往棺材上撒了一把白色的粉末,嘴里念念有词。仪式结束后,村民们迅速散去,好像多待一秒就会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满娃子。\"村长拉住要离开的牛满,\"你奶奶生前住的偏房,有些东西你得看看。\"
偏房在正屋后面,是一间低矮的瓦房,奶奶晚年一直住在那里。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腐臭扑面而来。房间很暗,只有一盏油灯放在床头,墙上贴满了黄符,有些已经褪色剥落。
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发黄的笔记本。牛满翻开,是奶奶的笔迹,但内容让他毛骨悚然:
\"三月初七,又借了村东头李家的寿。这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得找个替死鬼...\"
\"四月十五,满娃子要回来了。他是亲骨肉,血脉相连,应该能撑得久一些...\"
最后一页写着:\"七月廿五,时辰到了。满娃子,别怪奶奶...\"
牛满的手抖得拿不住笔记本。他突然注意到床底下有个陶罐,拖出来一看,里面泡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人的头发,还有几片指甲。
\"你奶奶不是正常死亡。\"村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牛满差点跳起来,\"她练的是'借命术',从别人那里偷寿命。现在她死了,但魂儿不肯走,要找替身呢。\"
\"什...什么意思?\"牛满声音发颤。
村长叹了口气:\"你听说过'活尸'吗?就是人死了,魂儿还留在身子里,得找个活人替了才能去投胎。你奶奶现在就是这样的'活尸',她盯上你了。\"
牛满想起昨晚的经历,胃里一阵翻腾:\"那我该怎么办?\"
\"天黑前离开村子,永远别回来。\"村长严肃地说,\"否则...明天棺材里躺的就是你了。\"
牛满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决定立刻离开。走出院门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二楼的窗户前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朝他挥手告别。
去镇上的最后一班车要等到下午四点。牛满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瓶水,老板娘看他的眼神充满怜悯:\"满娃子,你脸色很差啊。\"
\"可能没休息好。\"牛满勉强笑笑。
老板娘压低声音:\"你奶奶那房子...闹鬼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些年有个外乡人借住,第二天就疯了,嘴里一直念叨'她在床底下'。\"
牛满的水瓶掉在地上。他想起来,小时候最怕的就是奶奶床底下那个总是上锁的大木箱。奶奶从不让他靠近,说里面是\"脏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牛满如坐针毡。三点半时,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声。小卖部的电视开始闪烁,老板娘嘟囔着\"又电压不稳\",走过去拍了拍。
屏幕上雪花点间,牛满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奶奶穿着寿衣,站在老宅的枣树下,直勾勾地盯着镜头。
\"啊!\"牛满跳起来,指着电视,\"那、那是我奶奶!\"
老板娘转头时,画面已经恢复正常,正在播放天气预报。她困惑地看着牛满:\"你眼花了?\"
牛满冲出门,发现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所有门窗紧闭,连狗都不叫了。天空乌云密布,明明是下午却像傍晚一样昏暗。他必须回去拿落下的身份证,否则连车都坐不了。
老宅安静得可怕。牛满轻手轻脚地上楼,身份证就放在床头柜上。拿到后他转身要走,突然听到床底下传来\"咯吱\"一声,像是木箱盖子被掀开的声音。
牛满的血液凝固了。他慢慢蹲下,看向床底——那个神秘的大木箱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但箱底刻着一行小字:\"替身在此,方可超生\"。
\"满娃子...\"一个冰冷的气息喷在他后颈上,\"奶奶等你很久了...\"
牛满尖叫着转身,看到奶奶站在他身后,脸色青白,嘴角咧到一个不可能的弧度,露出黑黄的牙齿。她的指甲像刀子一样长,正缓缓抬起手...
牛满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下楼。堂屋里的棺材盖子完全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他冲向大门,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透过门缝,他看到村长和几个村民站在外面,表情复杂。
\"对不起,满娃子。\"村长低声说,\"村子需要这个替死鬼...不然她会找上别人...\"
牛满绝望地拍打着门板,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转身,奶奶已经站在楼梯口,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着,眼睛全黑没有眼白。
\"乖孙,来陪奶奶...\"她伸出枯枝般的手。
牛满退到墙角,无路可逃。奶奶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冰冷刺骨。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奶奶满足的笑容和窗外村民如释重负的表情...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聚集在老宅门口。堂屋里,棺材盖得好好的,里面躺着安详的牛满。村长撒了一把白粉,念念有词:\"尘归尘,土归土...\"
没人注意到,二楼窗户前,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注视着这一切,嘴角慢慢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