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出口,张玉神色骤变。
先是惊喜,继而忧惧。
燕王之意已然清晰:凡张玉所至之处,皆划归大明版图。
可问题是——
五万精兵尽出,各族骑兵随征。
后方空虚,也速迭儿岂会无动于衷?
这般调动,必被察觉。
一旦对方趁机南下,直逼腹地。
仅凭留守兵力,能否守住防线?
他正欲开口劝谏,朱棣却仿佛洞悉其心,淡淡道:
“不必多虑。让你出征,本王自有安排。”
语毕稍顿,再度开口时,语气更沉。
“你们可知道,本王离开京师那日,父皇曾对本王说了什么?”
张玉、姚广孝,连同身后一众将领,皆默然摇头。
燕王仰头一笑,目光如炬。
“父皇搭着本王的肩,眼神沉得像要托付一生所望。”
朱棣眼前浮现出那一幕。
或许,那是父子此生最后一回相望。
那位鬓发尽白的老者,手掌沉重地落在自己肩头,抬手指向北方——
“这万里河山,壮丽如画,谁人不爱?”
“老四,为父信你!”
“但……南方,我走不动了。”
“往北去吧。”
城墙上风声止息。
所有副将静立不语,目光齐齐落在燕王身上。
最后那句话,无人敢接,也无人能劝。
可关于出兵高丽的决策——
张玉素来果决,从不迟疑领命。
如今却主动开口。
“殿下,属下带两万兵足矣。”
“李成桂起事,主力皆聚于开京,境内空虚,防备寥寥……”他话未说完,燕王已抬手打断。
“五万兵马,自有用意。”
“届时你会收到一道密令,自会知晓其中安排。”
“退下。”
张玉不再多言,抱拳应命。
“遵令!”
待其离去,朱棣逐一部署其余将领,加固各处防线。
“也速迭儿扬言二十万铁骑南侵。张玉一走,边防空虚……”
他抬头望向天际盘旋的几只鹰隼。
自古草原部族便有驯鹰之术,那些翱翔高空的猛禽,耳目通神,能窥军情。
明军动向,难逃其眼。
朱棣心知肚明。
而高丽之地,并非正北。
实为东北。
辽东都司一线,恰好将高丽与北元割裂。
若北元欲直取高丽,必绕远路,穿越臣属于大明的诸部落辖地。
多年征战,大明始终占据上风。
燕王胸有成竹。
即便分兵出击,仍有能力重创任何敢于南下的残敌。
只盼他们当真敢来!
北疆局势,步步相连。
草原无边无垠,纵使明军屡次将北元势力驱逐至极北苦寒之地。
可他们如同野草,春风未至,根已暗生。
正如眼下这一局。
也速迭儿虽以卑位夺尊位,行“臣弑君”之举,却已握重兵在手。
纵使草原诸多部族尚未俯首,他仍自视为大元正统之主。
在他心中,自己与前代那位大汗相比,毫无逊色。
“燕王竟真敢分兵远出?”
话音落下的同时,在距北平城二十余里的军营深处,一座宽阔的中军帐内,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正踞坐于主位。
他身披兽纹皮甲,目光如炬。
身旁近臣低声禀报鹰隼传回的消息,他听罢嘴角微扬。
笑意未久,便凝成冷意。
“可恨!我大元铁骑纵横天下之时,何曾受此轻慢?”
“既他们敢动,我亦不必留情。”
他猛然站起,声音低沉却带着杀机。
“人人都道,我此次南下,是为高丽与大明相争。”
“其实……”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帐中另一侧。
那里坐着一位身穿锦缎华服的青年男子,衣料光泽流转,与四周粗布皮袄格格不入。
气质温润,举止从容。
“四王子,当年你六弟亲临此地,所许下的诺言,今日是否依旧作数?”
那锦衣人微微一笑,指尖轻抚茶盏边缘。
“大汗何必多疑?我们同根同源,皆出自黄金家族血脉。”
“盟约如天高地厚,纵山倾海枯,亦不会更改。”
“哈!”也速迭儿放声大笑,“有你这句话,足矣。”
这一回,他率骑兵越过边境,逼近大明北疆,并非全然出于表面之争。
其一,是为冬日储备粮草物资,顺便将老弱残兵驱入战场,借战事之名行淘汰之实。
其二,世人皆以为是为了争夺对高丽的影响。
但只有他清楚——
北元对高丽的控制,早在辽东都司设立之后便已被彻底斩断。即便尚有旧臣心念故主,如今高丽也不过是一块无利可图的残枝。
若非能献上足够回报,他岂会为此虚名兴师动众?
真正的原因,藏在西方吹来的风里。
来自那个遥远国度的密信,早已悄然抵达他的案前。
“帖木儿自西察合台崛起,吞并伊利汗国残余,击败金帐汗国主力,又与东察合台互通婚盟。”
“其扩张之势迅猛如雷,步步为营。”
“而据其所言,一切征伐,只为达成六个字的目标——”
“恢复往日荣光。”
对于这位来自“兄弟帝国”的使者,也速迭儿从一开始就未曾小觑。
哪怕先前派来的莫古·帖木儿已被明朝擒获废黜。
可当新的使团到来,由四王子亲自出面接续旧约,他便知道:这并非一场空谈。
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我即刻调集兵马,大明的燕王,这些年太过放肆!是时候让他明白,这片北疆真正的主人是谁!”
“众将听令!”
也速迭儿目光扫过帐下诸人。
“此战,乃我大元重振声威之机。”
“亦是收复旧都、重返故地的一役。”
“务必一击制胜!”
群臣齐声应和:“一击制胜!”
那洪亮之声,激荡在营帐之间,也速迭儿心潮翻涌,难以平复。
他猛然起身,默数时辰。
良久之后,终于挥手下令:“儿郎们,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