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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暝站在林间空地的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林间混杂着泥土、腐殖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斯卡雷特领地地势的残存印象,开始小心翼翼地朝着城堡废墟的方向摸索前进。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或残余的陷阱,他专挑林木茂密、人迹罕至的小径。幸运的是,这一路上确实没碰到什么活物,而且,他还在一处靠近领地边缘、似乎曾被战斗波及而半毁弃的农庄里,从某个倒塌的木屋中,翻出了一套虽然陈旧、破破烂烂,但至少能穿的粗布衣裤和一双鞋底几乎磨平的草鞋。穿戴整齐后,他借着积水坑的水面倒影打量自己——活脱脱一个刚从田里劳作归来、或是逃难而来的落魄农户,与之前那身或许华贵或许独特的行头相比,这身打扮确实安全多了,也寒酸多了。

越靠近城堡废墟,空气中的异样就越发浓重。不仅仅是焦糊味和血腥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和魔力被强行撕裂后残留的污秽气息,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废墟上空。星暝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缠绕上来。他停下脚步,蹲下身,在乱石堆中翻找片刻,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黑色石片。

“啧,以防万一……”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身体还是太虚,真遇上意外情况,跑都跑不掉。还是准备‘死’一次比较方便,跑路也利索。”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用石片在左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皮肉绽开,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沿着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因失血而产生的轻微眩晕。

“好了,‘准备工作’完成。希望用不上吧。”

当他终于踏足记忆中的斯卡雷特城堡原址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呼吸一窒。昔日重建的墙体,如今只剩下几段如同巨兽残骸般矗立的焦黑断壁,一些地方甚至还残留着暗红色的、仿佛无法干涸的血迹。浓烈的腐臭味几乎凝成实质,那是未能及时清理的尸体在侵蚀下加速腐败的气息,混杂着建筑烧毁后的灰烬味、以及某种高阶魔法对撞后残留的、如同臭氧般的怪异味道。废墟间,偶尔能看到一些散落的、闪着微光的物件——可能是崩碎的魔法水晶、断裂的附魔武器、或是某个贵族随身佩戴的、尚未完全失效的护身符。

他看到不远处,一把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十字形双手剑斜插在焦土中,剑柄上的纹章依稀可辨。他走过去,想将其拔出来防身。然而,右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提,差点没闪了腰——那剑沉重得超乎想象,以他此刻虚弱的状态,提着都极为勉强,更别说挥舞对敌了。

“不是吧……连把无主的剑都欺负我……” 他悻悻地松开手,放弃了寻找武器的念头,只是随手捡起把匕首,转而集中精神,试图寻找伊莉雅或者斯卡雷特残部可能留下的魔力印记或暗号。但此刻是白天,阳光依旧对血族活动构成压制,废墟周围死寂一片,除了风声和偶尔的鸟鸣,根本感应不到任何活跃的血族气息。

就在他有些一筹莫展,蹲在一块巨石阴影下,认真考虑是不是真要找个隐蔽角落“死”一次,等待夜晚降临再行动时,一个略带惊喜、又因谨慎而压低了的声音,如同微风般从他身后响起:

“星……星暝叔父?”

星暝猛地回头。只见伊莉雅·斯卡雷特正站在不远处一段断墙的阴影下。她撑着一把精致的、带着繁复蕾丝花边的白色洋伞,巧妙地挡住了大部分可能透下的阳光。她今天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及膝连衣裙,领口和袖口点缀着细小的血色宝石,脸色比起上次分别时少了几分苍白,多了些许血色,但那双如同红水晶般的眼睛中,依旧沉淀着难以抹去的疲惫,以及在见到他瞬间迸发出的、难以掩饰的欣喜。

“伊莉雅!” 星暝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随即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了手腕上刚刚凝结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龇了龇牙,“太好了,你没事……我还以为得等到夜幕降临,才能感应到你们的气息呢。”

伊莉雅快步走近,血族敏锐的感官立刻捕捉到了他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仍在微微渗血的伤口。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担忧:“叔父!您怎么了?受伤了?还流了这么多血!”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泛起微弱的红色光芒,想要施展属于血族的治愈魔法。

“别别别!没事,小伤,是我自己划的,故意的。” 星暝连忙摆手阻止,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轻松的笑容,“就是觉得现在这身体太虚了,跑不快跳不高,想着干脆‘死’一次,复活后状态或许能好点,行动也方便……话说回来,我‘走’了之后,情况怎么样了?那个弗拉德……没为难你吧?”

提到弗拉德,伊莉雅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当时……我看到他毁了您的……身体,我、我差点就忍不住要冲上去和他拼命了。但是……我想到父母的仇还没报,斯卡雷特家族还需要有人支撑下去,我……我拼命忍住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不过,奇怪的是,弗拉德……他之后并没有多做纠缠,只是用那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带着他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手下,很快也撤离了。看起来……他的状态似乎也非常糟糕,气息极其不稳,可能是因为……”

“因为他就是那个‘真祖’。” 星暝接过了她的话,语气低沉而肯定,“你的父母,他们一定是洞察了他的本质,拼尽了全力,甚至可能动用了某些禁忌的代价,才重创了他。否则,以传说中真祖全盛时期的力量,别说我们,就算整个斯卡雷特领地,恐怕也会在顷刻间化为死地,他绝无可能如此轻易退走。”

伊莉雅闻言,眼中瞬间涌上了晶莹的水汽,她用力点了点头,既是感动于父母的英勇与牺牲,也为这残酷的现实而心如刀绞:“嗯……我相信一定是这样。父亲和母亲……他们一直都是最勇敢的……可是……我们后来仔细搜寻过战场,连一点……一点属于他们的痕迹,哪怕是一片衣角,一缕头发都没找到……”

星暝沉默地伸出手,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安慰。他心里清楚,面对“真祖”这种层次的敌人,维奥莱特和塞莉丝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痕迹都不剩下,恐怕是连存在本身都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抹除或吞噬了……这念头让他心头沉重。

过了一会儿,伊莉雅用力擦了擦眼角,强打起精神,恢复了作为族长的沉稳(或者说,努力模仿着):“叔父,这里不安全,现场也很混乱,不方便说话。我先带您去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吧,大家……都很担心。”

“等等,” 星暝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混合着无奈的神情,“先不忙。等我一下,我处理点‘小事’,很快。” 说着,在伊莉雅困惑的目光中,他居然直接抽出了刚才在废墟里捡来、原本打算防身用的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匕首,咬了咬牙,眼神一厉,朝着自己肚子就猛地捅了下去!

“噗嗤——”

匕首刺入肉体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星暝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量冷汗,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如纸。他原本以为,腹部重创加上之前的失血,总该能直接死掉了,结果……剧痛是真实不虚地席卷而来,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却依旧顽强地站立着,意识清醒得可怕!

“呃……怎么……还没死透?” 星暝疼得龇牙咧嘴,感觉内脏仿佛都绞在了一起,冰冷的匕首还插在肚子里,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被这突如其来、堪称自残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伊莉雅,挤出一个因痛苦而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眼神疯狂示意,气若游丝地说道:“伊、伊莉雅……帮、帮我个忙……给我……给我个痛快……照头上来一下……”

伊莉雅看着他那副痛不欲生、偏偏又求死不能的狼狈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情绪都被冲淡了不少。她叹了口气,快步上前,却没有按照星暝那离谱的“期望”给他补刀,而是伸出手,掌心泛起温暖的红色光芒,如同流动的血玉,轻轻笼罩住他腹部那可怕的伤口。

“叔父,您别胡闹了。” 伊莉雅的语气带着少女的嗔怪和一丝坚决,“您现在的状态很特殊,还是先跟我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补充些体力,比您这样乱来要有效得多。”

血魔法的治疗效果确实立竿见影,腹部的剧痛迅速减轻,匕首被硬生生挤出,伤口处的肌肉组织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但……这种强行催愈的过程,伴随着组织快速生长的麻痒、缝合般的刺痛和之前残留的剧烈痛楚混合在一起,那滋味简直让星暝欲仙欲死,感觉比直接死了等待复活要难受十倍不止!

“呜哇……伊莉雅……你这治疗……还不如……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星暝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抱怨着,额头上满是虚汗。他现在无比怀念那种眼睛一闭一睁,所有负面状态一扫而空、神清气爽的复活体验。

最终,在伊莉雅半是搀扶半是近乎“拖拽”的努力下,星暝还是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斯卡雷特残部目前藏身的地方——一处位于森林深处、入口被巧妙幻术和古老结界掩盖的、由废弃古代墓穴改建而成的地下避难所。

一踏入这处阴冷但干燥的地下空间,星暝就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般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留守在这里的,大多是斯卡雷特家族的直系成员、一些核心的仆从以及少数伤势较重、无法轻易移动的血族战士。他们大多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眼神中充满了失去家园和领袖的悲伤、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星暝毫不掩饰的警惕、怀疑,甚至可以说是敌意。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如果不是伊莉雅就站在他身边,并且明显是带着他进来的,恐怕立刻就会有人按捺不住扑上来,将这个“灾星”和“可疑分子”撕成碎片。

伊莉雅自然也感受到了这凝滞而充满敌意的气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勇气,走到众人面前一块稍微开阔的地方,用清晰而竭力保持平稳的声音宣布:“各位,星暝叔父回来了。我相信,之前城堡里发生的一切,那些针对他的指控和污蔑,都是邪恶存在的阴谋和陷害!星暝叔父是父亲和母亲信任的人,也是曾经帮助过我们家族的人,他值得我们信任!”

她血红色的眼眸扫过在场每一个族人的脸,抛出了一个让星暝和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声音虽然还带着少女的清脆,却透出一股浑然自成的决心:“而且,我年纪尚轻,经验不足,力量也远远不够,难以独自带领家族走出眼前的困境,重振斯卡雷特的荣耀。因此,我决定,在我能够真正独当一面之前,家族的一切内外事务,暂时仍由星暝叔父来主持大局!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这话一出,不仅是那些本就对星暝心存疑虑的成员瞬间炸开了锅,连星暝本人都吓了一跳,猛地咳嗽起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来之前伊莉雅可没跟他提过这事啊!这简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族长!请您三思!”

“族长大人!之前正是在他出现后我们才遭遇大变!我们怎能再将家族的命运交到他手上?”

“我们只信服您,伊莉雅大人!只有您才是斯卡雷特正统的继承人!”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众人看向星暝的眼神更加冰冷和不善,甚至带上了几分看待窃取权柄者的愤怒。

星暝头皮发麻,感觉后背都快被那些目光刺穿了。他赶紧打了个哈哈,试图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回去,脸上堆起尽可能显得无害的笑容:“咳咳……那个,伊莉雅啊,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连把剑都拿不动,而且对斯卡雷特家族的具体事务、人员关系什么的,也谈不上……熟悉吧?这么大担子,还是你自己挑起来比较合适,这对你也是个锻炼。我嘛,就在旁边帮你出出主意,当个参谋,跑跑腿什么的就行了。”

或许是觉得心中有愧,他定了定神,语气变得认真而沉稳,目光扫过那些充满敌意的面孔:“伊莉雅,大家说得也有道理。你现在是斯卡雷特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份责任和威望,需要由你来承担,也必须由你来承担。我会站在你身边,尽我所能辅助你,提供建议,分担压力。但最终做决定、带领大家在这片黑暗中走下去、重聚人心的,必须是你,伊莉雅·斯卡雷特。只有这样,斯卡雷特才不会真正倒下。”

伊莉雅看着星暝认真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态度坚决、几乎无法说服的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在眼下根本无法强求。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情绪,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和敷衍:“……好吧,叔父,我知道了。既然您和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就……先按您说的办吧。”

星暝敏锐地察觉到伊莉雅的情绪有些古怪,那不仅仅是被拒绝的失落,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但眼下人多眼杂,他也不好细问,只能顺势提出自己认为最紧迫的建议:“当务之急,是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对方虽然暂时退走,但他的状态一旦稳定,或者他手下的势力腾出手来,必然会卷土重来。这里距离城堡废墟太近,目标太明显,不够安全。我们必须尽快搬离,另寻一处更加隐秘、不易被追踪的地方建立新的据点。能拖多久是多久,为我们争取喘息和恢复的时间。”

这个建议立足于最基本的生存安全,合情合理,在场的众人虽然对星暝本人仍有极大的疑虑,但出于对家族存续的考虑,大多沉默地表示了同意,或者至少没有明确反对。具体的搬迁路线、选址标准、物资转移等细节还需要进一步商讨,但第一次非正式、充满火药味的集会,总算在“转移”这个大方向上暂时达成了脆弱的共识。

讨论结束后,伊莉雅示意星暝跟她到墓穴更深处一个相对安静、被改造成临时书房的小石室,说是有事情要单独和他谈。星暝心中一动,看着伊莉雅那略显扭捏、手指不安地绞着裙角的神情,结合她血族的身份和刚才有些异常的情绪,脑中顿时有了些猜测。

两人进入石室,伊莉雅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她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似乎很难开口,与刚才在众人面前努力维持沉稳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个……叔父……”她声如蚊蚋,吞吞吐吐,血红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不敢直视星暝。

“怎么了?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星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而可靠,尽管他现在的形象跟“可靠”二字相去甚远。

伊莉雅深吸了好几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才抬起头,目光游移地说道:“我……我现在,需要……需要补充一些血液。” 她连忙补充道,语气带着刻意的强调,“不是因为饥饿感!是……是为了防止力量失控,保持理智和清醒。我能感觉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体内的力量有些躁动不安,需要高质量的血液来安抚……可是,我之前为了安抚几个受伤比较重、几乎无法维持形态的族人,把我自己储备的、来自特定来源的血液都分给他们了……所以……所以现在……”

星暝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快速分析着她的神态和语气。他状似无意(或者说“不懂装懂”)地问了一句:“哦?这样啊。那……临时吸食一些牛血、猪血,或者森林里的鹿血之类的顶一顶不行么?……”

如果是萝瑟薇听到这话,估计早就柳眉倒竖,骂他“笨蛋”、“常识白痴”,或者直接一个沉默魔法让他闭嘴了。但伊莉雅对这位“长辈”还保持着基本的礼仪和(或许是被她父母灌输的)尊敬,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困惑和为难的神情,仿佛在奇怪星暝怎么会问出这么“外行”的问题:“叔父……您……您在说什么呀?那些普通牲畜的血……能量太过低微驳杂,根本无法平息我们高等血族血脉中的躁动,反而可能……玷污血脉,引起更不好的反应,甚至加速失控……”

星暝看着她那双努力想表现出真诚和无辜,却又因为撒谎而微微闪烁、不敢与他对视的眼睛,听着她那套听起来合理、但细究之下却有些刻板化的说辞,轻轻叹了口气。

“伊莉雅,”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目光如同能穿透心灵,“你在撒谎。”

伊莉雅浑身剧烈地一僵,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星暝,眼中充满了被看穿的慌乱:“叔父?!我……我没有……我说的都是……”

“破绽太多了。”星暝打断她,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冷静地分析,语气不带任何指责,只是陈述事实,“第一,你刚才说话时,周身的波动和生命气息都非常平稳,如同深潭,根本没有血脉躁动时应有的那种涟漪和灼热感。第二,以你现在表现出的、能够压制族人异议、冷静安排事务的控制力来看,绝不可能因为区区一点常规血液的短缺,就面临失去理智的失控风险。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指了指伊莉雅下意识紧紧握起、指节有些发白的拳头,“你紧张或者说谎的时候,右手的小拇指会不自觉地微微向内蜷缩,这点细微的小动作,可瞒不过我的眼睛。”

伊莉雅被这番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精准的戳穿弄得哑口无言,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连尖尖的耳朵都染上了一层绯色。她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浓的羞愧和被人看穿小心思的无地自容:“对、对不起,叔父……我……我只是……从第一次见到您开始,就……就忍不住想……尝一下您的血……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星暝看着她这副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倒是没怎么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但他此刻脑子里迅速闪过的,却是另一件更加紧迫的事情——那个“真祖”,在自己这里吃了瘪,圣枪碎片也没找到,下一步极有可能将目标转向可能知道线索、并且目前身受重伤、防御虚弱的萝瑟茉!血族白天行动不便,但夜晚是他们的主场,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迅速形成。他看着眼前羞愧难当、几乎要缩成一团的伊莉雅,笑了笑,说道:“想尝尝我的血?可以啊。”

伊莉雅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处逢生般的惊喜,血色眼眸亮得惊人。

“不过,”星暝话锋一转,提出了条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作为交换,今天晚上,天黑之后,你得带我去一趟伏瓦鲁图书馆。我有点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去找萝瑟茉确认一下,关系到她的安危,也可能关系到我们接下来的应对。”

伊莉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用力点头,生怕星暝反悔:“没问题!叔父,我答应您!一定带您安全抵达!” 解决了心头大事(或者说,满足了她长久以来的好奇心),她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而明媚的笑容,看着星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盘散发着诱人香气、即将到嘴的、独一无二的美味佳肴,甚至不自觉地伸出小巧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两颗莹白尖利、闪烁着寒光的可爱獠牙。

就在她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享受这期待已久的“盛宴”时,石室外传来了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族长,关于几个备选搬迁地点的具体路径和风险评估,大家希望您能立刻过去参与定夺。”

伊莉雅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露出了极度懊恼、不情愿、几乎要抓狂的表情,但又不能对关系到家族存续的正事置之不理。她只好万分歉意地看了星暝一眼,低声飞快地说:“叔父,您稍等我一下!我处理完马上回来!很快的!” 说完,便急匆匆地跟着侍卫离开了石室,留下星暝一个人对着空气。

星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留在阴冷的石室里,开始梳理最近发生的这一连串如同乱麻般的事情。

东国那边,八云紫经历了凶险的月面战争,以她的境界能力,保住性命、全身而退应该问题不大。不过,她回来后发现自己又玩起了失踪,估计少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或者别的什么……而且,她还要收拾月面战争后妖怪势力可能面临的平衡打破、内部权力更迭的烂摊子,应付那些蠢蠢欲动的妖怪,恐怕也没多少多余的精力能分出来管自己这边跨越大陆的闲事了。

而对星暝自己而言,眼前的麻烦可是一点都不比月面战争轻松。斯卡雷特家族这艘曾经辉煌的大船已经搁浅并破损大半,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堵住漏洞,稳住这剩下的残骸,别让它彻底沉没或被风浪撕碎。萝瑟茉那边情况不明,伤势如何?伏瓦鲁图书馆的防御能否顶住真祖的袭击?让人担心。而且最主要的敌人——采佩什,或者说他体内苏醒的那个“真祖”,到现在星暝对他了解的信息依然少得可怜。只知道他原本似乎是维奥莱特家族的远房亲戚,凭借某种手段获得了权力,但现在又疑似是真祖本尊借助血脉或仪式苏醒,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设计了一系列阴谋,目标直指斯卡雷特和圣枪。这或许,也跟他那所谓的“预见性”能力有关?星暝到现在都不完全清楚对方的真实底细和最终目的。

但现在冷静下来,跳出之前的混乱局面想想,有一点似乎可以初步确认:那个“真祖”的实力,恐怕并不像他想象中、或者血族口耳相传的那么无所不能、不可战胜。不然,堂堂真祖,何至于要用这么多阴谋诡计来坑害维奥莱特他们?甚至在自己这个“意外因素”搅局之后,也没能立刻以绝对力量碾压一切,反而显得颇为顾忌,甚至可能受了更重的伤。这或许也是他行事如此谨慎、步步为营的原因。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搅局者,搞不好他的计划真的就天衣无缝地成功了,斯卡雷特早已成为历史。

即便如此,留下的谜团依旧如同迷雾般笼罩着。比如,他是怎么和教会势力扯上关系的?这简直不可思议,血族与圣光力量天生对立,难道他不怕落下把柄,或者被圣光反噬吗?这背后是否有更复杂的利益交换或胁迫?还有之前袭击城堡、目标明确指向圣物的那批人,他们又是如何精准定位到自己的?而且时机还那么巧,正好和采佩什的阴谋几乎同时发动,是巧合还是有意配合?更奇怪的是,自己明明已经把那块烫手的山芋——真正的圣枪碎片留在伏瓦鲁图书馆了,为什么雷纳德和他的小队还能如此精准地追踪到自己?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吸引圣物的特质?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要真是耶稣转世之类的离谱设定,那当初洪天王搞的那套,说不定还真有点歪打正着的“理论依据”?

星暝思来想去,脑袋都想得隐隐作痛,也得不出个清晰可靠的所以然来。他恨不得自己此刻能有全知全能的能力,一下子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线头都理清楚。最终,他放弃了在这种信息匮乏的情况下空想,决定当务之急是养精蓄锐。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浅眠状态,恢复些许精力。

……

时间在寂静和压抑中悄然流逝。当星暝被伊莉雅轻声唤醒时,外面真实世界的光线已然彻底被夜幕取代,墓穴中依靠魔法灯和萤石提供着昏暗的照明。

“叔父,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伊莉雅说道。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姿态,只是看向星暝的眼神里,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及时得偿所愿的遗憾和跃跃欲试。

出发前,不出所料地又遇到了点小麻烦。其他成员对于伊莉雅要亲自带着星暝这个“危险分子”和“麻烦源头”在夜间外出,纷纷表示不放心和反对。尤其对伊莉雅最初打算用“公主抱”或者“背负”这种显得过于亲密、有失族长威严(并且让他们心里很不舒服)的方式携带星暝(毕竟星暝现在不会飞,速度也远不及血族)表达了强烈的异议。

最后,在一番并不愉快但勉强克制的争论,以及伊莉雅展现出的“族长威严”下,双方各退一步——星暝被塞进了一口看起来还算结实、但内部绝谈不上舒适的木制棺材里。美其名曰:隐蔽、安全、符合血族传统的出行方式。

于是,星暝就在这黑暗、狭窄、气闷、颠簸不堪的棺材里,一路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朝着伏瓦鲁图书馆的方向前进。为了保持自己(自以为)的“伟岸”形象和避免节外生枝,他强忍着没有抱怨,只能在心里疯狂吐槽这糟糕透顶、毫无体验可言的“棺椁旅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星暝感觉自己快要在这狭小空间里窒息时,棺材终于被平稳地放下。盖子被从外面掀开,夜晚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星暝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棺材里钻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活动着有些僵硬麻木的四肢。

“总算到了!再待下去我怕是要提前体验长眠了……”他低声抱怨着,抬眼望去,图书馆地上的建筑轮廓就在不远处,如同黑暗中一座知识的灯塔,但此刻却莫名给人一种肃杀和戒备的感觉。

他整理了一下服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准备朝着大门径直走去。

“站住!什么人?此地乃诺蕾姬家族领地,严禁任何未经许可者靠近!”

他刚踏入外围的警戒范围,一道冰冷而充满敌意的呵斥声便如同寒冰般刺来。同时,数道闪烁着各色危险光芒的魔法屏障瞬间在他面前升起,如同墙壁般挡住了去路。几名身着深色法师袍的魔法师从暗处或借由短程传送现身。

远处的星暝连忙停下脚步:“别激动,是我,星暝!我找萝瑟茉有急事!非常紧急!”

他不报名字还好,一报出“星暝”这两个字,那几名法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神中的警惕立刻升级为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深切的仇恨!其中一人甚至没有任何警告,直接抬手,一道炽热无比、内部压缩着爆裂能量的橘红色火球就带着呼啸声,朝着他迎面轰了过来!

“果然是你!你这恶魔!还敢出现!你以为我们还会相信吗?攻击!”

“族长有令!格杀勿论!无需留手!”

星暝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欢迎仪式。他狼狈地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颗将他刚才站立处烧焦的火球,灼热的气浪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喂喂!搞什么?!是我啊!星暝!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萝瑟茉!”

伊莉雅见状,立刻闪身上前,挡在星暝面前,周身血能涌动,形成一道暗红色的护盾,挡下了后续袭来的几道冰锥和奥术飞弹。她高声说道,试图缓和局势:“诸位诺蕾姬家族的法师请住手!我是斯卡雷特家族的伊莉雅,此次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求见诺蕾姬族长,有关系到我们双方安危的要事相商!”

然而,她的解释和身份反而像是火上浇油。

“斯卡雷特?血族!果然是一伙的!”

“就是他们!引来了那个怪物,害得族长重伤不起!现在还敢找上门来!”

攻击变得更加密集和猛烈,各种属性的魔法光束、符文陷阱被激活,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来。伊莉雅虽然实力不弱,但要护着几乎毫无抵抗能力的星暝,面对多名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且占据地利的法师联手攻击,也顿时显得左支右绌,暗红色的护盾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破碎。

星暝看着眼前这完全无法沟通、只有仇恨和攻击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大概猜到了原因——一定是因为自己上次不听劝阻,执意离开,导致萝瑟茉又气又担心,甚至可能因此加重了伤势,或者在之后发生了更糟糕的事情,所以才下达了如此极端、如此绝情的命令。

“她……或许,是真的恨我了吧……”星暝有些闷闷地想道,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酸又涩,“也是呢……好像我,就是那么……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让她陷入危险和痛苦……”

他知道今天恐怕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萝瑟茉了,强行突破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和更深的误解。他只好一边在伊莉雅的保护下后退,一边用尽力气大声喊道,试图将警告传递进去:“听着!我们这就离开!但请你们务必小心!弗拉德·采佩什,或者那个真祖!他很可能会来抢夺圣枪!一定要加强戒备!保护好萝瑟茉——!”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其他人的攻击更加凶狠和不顾一切了,显然是把这话当成了赤裸裸的威胁或者狡诈的刺探,更加坐实了星暝“敌人”和“真祖同党”的身份。

伊莉雅见事不可为,再僵持下去恐怕两人都要受伤甚至被困,只好一把拉起星暝,凭借着血族在夜色下的卓越速度和灵活性,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暗影,迅速脱离了战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外围浓郁的夜色与森林的阴影之中。

……

就在星暝和伊莉雅被迫离开后不久。

撑着标志性的、缀有复杂蕾丝花边洋伞,身着华丽哥特式洋裙的八云紫,笑吟吟地从一道凭空裂开的黑暗隙间中优雅地迈步而出。她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紫色的眼中带着一丝好奇,打量着眼前戒备森严、魔法灵光闪烁的建筑,仿佛一位夜间散步的贵族小姐,优雅地行了一礼。

“晚上好呀,各位忙碌的魔法使小姐们。咱是来找人的,请问,星暝那家伙,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做客呀?或者说,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袭击”、神经正高度紧绷的法师们,根本不认识这位突然出现的、周身散发着强大而诡异妖气、形迹可疑的妖怪。一听到她开口就是来找那个被族长列为最高禁忌的“星暝”,立刻将她归为了同党或更大的威胁!

“又是来找那个灾星的!果然还有同伙!”

“不能放她进去!攻击!”

“启动外围禁锢法阵!”

各种魔法攻击瞬间如同被惊动的蜂群,朝着八云紫笼罩过去。

八云紫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仿佛在奇怪对方为何如此不友好:“哎呀呀,这么热情吗?咱可是很有礼貌地在问路呢。” 她手中的洋伞甚至没有完全张开,只是优雅地轻轻一转,那些蕴含着不俗破坏力的魔法光束、能量球,在接触到伞面边缘那层无形力场的瞬间,便悄无声息地湮灭、消失无踪。

“看来,和平的问询是行不通了呢。” 紫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妖异魅力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那么,只能请诸位先安静地睡一会儿,咱再自己进去找找看了呢。”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用力量让这些守卫暂时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外围的防御体系被这强大的不明入侵者彻底激活了!刺耳的、如同水晶碎裂般的警报声响彻夜空,更多的法师从内部涌出,各种强大的禁锢符文、能量力场、元素召唤法阵的光芒接连亮起,如同交织的巨网,将八云紫团团围在中心,强大的魔力波动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紫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了一些,她能感觉到这个由诺蕾姬家族世代经营的魔法阵威力相当不俗。强行突破的话,虽然未必做不到,但动静肯定会闹得很大,这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也可能对图书馆本身造成不必要的破坏,毕竟她只是来找人的。

就在局势有些僵持不下,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略带疲惫、虚弱,但依旧保持着清冷和威严的声音,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都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萝瑟茉·诺蕾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带有星月纹饰的居家法师长袍,外面随意披着一件保暖的绒毯,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多少血色,眼神似乎刻意避开了八云紫的方向,望着远处的黑暗,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族长!”

“萝瑟茉大人!您怎么出来了?这个妖怪她……”

萝瑟茉摆了摆手,动作有些无力,制止了其他人带着关切的汇报。她将目光缓缓转向被重重法阵围在中心的八云紫,语气平静:“八云紫……你是来找……他的吧。”

八云紫见到萝瑟茉出现,手中的洋伞微微倾斜,遮住了半张脸:“没错。看来,咱来的不是时候?或者说……你们知道那让人不省心的小家伙在哪里?”

萝瑟茉没有直接回答八云紫的问题,而是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才缓缓开口:“他……他或许……这次真的……回不来了。”

八云紫眉头微微一皱:“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萝瑟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她不少力气:“先……进去吧……”

……

时间回到星暝离开图书馆时。

在下达完那道残酷的命令后,萝瑟茉以自己身体“还算稳定,需要绝对静养”为由,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了房门,不让任何人打扰。她蜷缩在宽大的、铺着天鹅绒的扶手椅上,心中充满了对星暝的埋怨、不解和深入骨髓的担忧。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能为别人付出那么多,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却好像从未认真考虑过……考虑过她的感受,考虑过她是否会为此心碎……

她现在重伤未愈,魔力枯竭,连维持清醒都勉强,已经无力再去支援那个笨蛋了,甚至连他是否还安全都不知道。这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比身体的伤痛更让她感到折磨和绝望。

次日,有负责情报整理的下属,犹豫着想将外界通过魔法通讯断断续续传来的、关于斯卡雷特家族遭遇不明势力毁灭性袭击、城堡化为废墟的零散消息汇总后汇报给她。但萝瑟茉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将头埋进膝盖,表示不想看,更不想听。她害怕听到那个最坏的消息,害怕从那些冰冷的字眼里证实那个笨蛋真的已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没过多久,又有人神色紧张地前来通报,语气急促地说,图书馆外围的警戒法阵被触动了,外面有一个自称是“被诅咒者”的高级血族求见!令人惊异的是,对方似乎完全不受白天阳光的影响,虽然看起来状态极其虚弱,气息紊乱。而且,他虽然言语客气,但话语间却多次暗示了与那个……那个被族长列为最高禁忌的名字——星暝有关!

其他人思虑再三,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对方身份特殊且直指禁忌,可能涉及到族长安危和图书馆的重大利益,还是选择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禀报了正在静养、情绪极不稳定的萝瑟茉。

萝瑟茉听到消息后,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真祖?他怎么会来这里?而且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提到了星暝?星暝会在他手上吗?他是来求援的?还是……来威胁她的?无数个念头在她疲惫不堪的脑海中翻滚碰撞,让她心乱如麻,刚刚平复些许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最终,对星暝下落的担忧、压倒了对自身安危和命令刚性的顾虑,她还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决定出去见一见这个不速之客。

在地上那间专门用于接待重要访客、布满了隔音和防护结界的会客室内,萝瑟茉见到了那个自称“被诅咒者”的男人。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对方,但对方那冷峻苍白的面容、深邃如同血潭的眼眸,以及隐约散发出的、与弗拉德·采佩什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黑暗气质,让她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然而,与想象中不可一世的真祖不同,对方此刻的状态确实差到了极点,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死灰,气息微弱而紊乱,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消散,连维持形体都显得有些勉强,完全看不出传说中真祖那毁天灭地的威严。

该隐微笑着,那笑容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冰冷和疲惫,仿佛看穿了萝瑟茉所有的戒备和虚弱,直接开门见山,声音沙哑而缓慢:“诺蕾姬家族的族长,萝瑟茉女士……久仰大名。想必,以您的智慧,一定知道我为何而来。”

萝瑟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靠在椅背上,借以支撑无力的身体,声音刻意保持着冰冷和平静,不透露丝毫情绪:“圣枪。”

该隐点了点头,笑容不变,甚至因为虚弱而引发了一阵压抑的咳嗽。他缓缓地、仿佛漫不经心般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让萝瑟茉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停跳的东西——星暝那个破旧不堪、却跟随了他不知多少年月的乾坤袋!

“认识它吗?”该隐将袋子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和若有若无的威胁,“我想,您对它应该不陌生。”

萝瑟茉的心脏瞬间揪紧了。星暝的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难道星暝真的……已经落入他手中了?!遭到了不测?!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但她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近乎冷漠的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该隐说道,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着萝瑟茉,“交出圣枪。无论是您借由真品仿制的那柄精巧的、蕴含着‘贤者之石’能量的完整杰作,还是……那块真正的、蕴含着本源神圣力量的碎片。我知道,它们一定都在您手里。”

萝瑟茉心中念头飞转,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和喉咙口的腥甜,冷冷道:“只有我仿制的圣枪在这里。而且,我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你?让你拿去彻底销毁,断绝希望么?”她试图试探对方的真实目的。

“销毁?”该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轻笑,笑声中带着嘲讽和某种更深沉的渴望,“不,您误会了。我做不到彻底销毁它,而且……我也从未想过要销毁它。恰恰相反,我更想……拥有它。只要持有它,某种程度上,命运的轨迹,便会不由自主地朝着对持有者有利的方向偏转。”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的威胁意味不再掩饰,尽管他看起来虚弱不堪,“当然,您也可以选择拒绝。甚至,以我现在的情况,您若不顾一切想要杀死我,或许……也并非完全做不到。不过……那样的话,某个不听话的、银发家伙的确切下落和现状,恐怕就要随着我的消失,成为永远的谜团了。您……真的甘心吗?”

萝瑟茉的呼吸一滞。对方精准地抓住了她此刻最脆弱、最无法抗拒的软肋。她紧紧盯着该隐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血色眼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撒谎或虚张声势的痕迹,但对方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平静和笃定,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此时她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无比的天人交战。交出圣枪?这是她耗费了诺蕾姬家族无数代积累的珍贵材料、凭借自身巅峰的魔法造诣和无数个不眠之夜才完成的、或许是对抗真祖的唯一希望,更是未来可能扭转局面的关键武器!不交?万一……万一星暝真的在他手上,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那个笨蛋虽然总是惹人生气,行事莽撞,不顾后果,但他……他……

想到星暝可能正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受苦,而自己却因为之前的绝望和赌气下达了那样绝情的命令……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悔恨和担忧如同岩浆般涌上心头,灼烧着她的理智。她不能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了……尤其是以这种方式……

就在她心神剧烈动摇、防线出现裂痕之际,该隐似乎为了进一步加大筹码,摧毁她的意志,又用那种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补充了几句关于他通常如何“耐心招待”那些不合作的、有价值的囚犯的、充满血腥和痛苦暗示的话语,更是让萝瑟茉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仿佛已经看到了星暝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惨状。

同时,作为顶尖的魔法使,她也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该隐,虽然言语间气势逼人,试图掌控全场,但他体内能量的波动确实紊乱到了极点,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微弱而不稳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彻底解决这个祸患,同时……也有可能救出星暝的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在巨大的情感冲击和对局势的瞬间判断下,萝瑟茉做出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她不能交出圣枪,那无异于资敌,将更大的灾难推向未来!但她也绝不能放弃任何可能拯救星暝的希望(哪怕这希望看起来如此渺茫)!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原本的挣扎和痛苦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趁着该隐因为身体极度虚弱和自以为已经完全掌控局面、对方不敢轻举妄动而稍显松懈的刹那,她全力调动起体内的魔力,口中以最快的速度念动了一段简短却威力巨大的召唤咒文!

“以吾之名,承继之智,虚空响应——朗基努斯,降临于此!”

耀眼夺目的光芒瞬间在她身前爆发开来,复杂的几何图形和符文疯狂旋转!那柄枪身流转着红光与无数细微神圣符文的仿制朗基努斯之枪,再次撕裂空间,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和嗡鸣,出现在会客室内!与此同时,她毫不犹豫地将星暝留给她的、那块蕴含着真正朗基努斯之枪本源力量的、温润而灼热的碎片,以其为核心和引导,附加在了仿制圣枪的枪身之上!

“为了星暝……也为了不再有更多的牺牲!消失吧!!”

萝瑟茉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甚至不顾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和几乎要晕厥的虚弱,将这柄汇聚了她毕生心血、庞大魔力、全部希望以及星暝留下的最后馈赠的长枪,朝着该隐的心脏要害,如同投掷出自身全部信念般,猛地投掷而出!

该隐脸上那从容而冰冷的微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慌和难以置信!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萝瑟茉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竟然还有能力、且有如此决绝的意志发动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击!他想要躲避或防御,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萝瑟茉这凝聚了所有力量和意志的、出其不意的全力一击,速度快到了极致!

“不——!你怎么敢?!呃啊啊啊——!”

圣枪,如同撕裂永夜的第一缕曙光,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该隐的胸膛!神圣的力量在他黑暗的躯体内疯狂肆虐、净化,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灼烧声,甚至能看到他胸口被贯穿处冒起的缕缕黑烟!该隐发出凄厉而不甘的惨叫,身体剧烈地颤抖、痉挛起来,眼中充满了怨毒、痛苦和一种仿佛计划被打乱的暴怒。

萝瑟茉紧张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希望能看到对方在这融合了三分之二真品力量的至强一击下彻底湮灭、化为飞灰的景象。至于星暝……上次她最终想方设法找到了他。这次……只要他真的还活着,她也一定会……无论如何都要……

然而,下一秒——

只见该隐虽然痛苦万分,胸口被贯穿了一个恐怖的大洞,边缘的血肉在不断被神圣力量净化消融,但他并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立刻倒下、彻底消亡!反而,他双手死死抓住那光芒闪耀的枪杆,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疯狂、带着计谋得逞般快意的笑容!

“呵……呵呵呵……哈哈哈……愚蠢的女人!你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杀死我吗?!真是……天真!这仿制品中蕴含的‘贤者之石’能量……真是……庞大而美妙的力量源泉!”

萝瑟茉震惊地看到,那仿制圣枪枪身上流转的、由极其珍贵的魔法材料“贤者之石”所提供的、原本用于驱动圣枪威力的庞大魔力,竟然如同被无形的黑洞牵引着,开始源源不断地、强行涌入该隐那被重创的体内!他胸口那恐怖的伤口,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虽然神圣碎片的力量依旧在顽强地阻碍、灼烧着这个过程,带来持续的巨大痛苦,导致愈合速度缓慢且极其不稳定,但他确实在强行吸收圣枪仿制品本身的庞大能量来修复自身的创伤和补充消耗!

“保护族长!”

“拦住他!不能让他吸收能量!”

周围的诺蕾姬家族成员见状,立刻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出手,各种攻击魔法如同雨点般朝着该隐轰去,试图打断他那诡异而危险的吸收过程。

然而,该隐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在这里与诺蕾姬家族硬拼!他趁着萝瑟茉和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变故震惊、攻击尚未形成有效合围的瞬间,不顾那钻心刺骨、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痛苦,身形化作一道黯淡的血色影子,以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朝着室外冲去!

“他想跑!”

“启动空间封锁!不能让他带走圣枪!”

几名反应最快的法师立刻追了上去,同时试图激活外围的空间禁锢法阵。但一队显然是早已埋伏在外围、眼神空洞、悍不畏死的精锐血族战士适时出现,如同死士般拼死阻拦,用身体和生命为该隐的逃离争取了那至关重要的几秒钟时间。

最终,当诺蕾姬家族的人解决掉那些阻拦的血族战士,并强行稳定住被该隐逃离时爆发的力量冲击得有些紊乱的法阵时,该隐早已带着那柄依旧插在他身上、价值无可估量的圣枪(以及其上附加的碎片),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压抑的死寂。

萝瑟茉看着该隐消失的方向,脸色惨白得如同初雪,没有一丝血色。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身体微微颤抖。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对方根本没有捉住星暝!否则,他绝不会以这种近乎灯枯油尽的虚弱状态亲自前来冒险,也必定会用星暝的性命来直接要挟她,而不是仅仅用一个乾坤袋来含糊其辞地暗示!他是在诈她!利用了她对星暝安危的极度担忧和之前绝望情绪下的心理漏洞!而自己,因为关心则乱,因为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竟然真的落入了他的圈套!

木已成舟。带着真正碎片的圣枪,就那么,那么被该隐夺走了!如果能够集齐朗基努斯之枪的三个主要碎片,或许还有希望组合成真正的圣枪,彻底杀死他。可现在几乎断绝了这个可能性。而且,关于朗基努斯之枪碎片的传说一直众说纷纭,有说分为三个主要部分(枪尖、枪杆、枪尾),他们之前找到了枪尖和枪杆,但始终没有关于枪尾的确切下落。甚至有古老文献暗示根本不存在第三份碎片,或者它早已湮灭……但这显然与星暝那份碎片明显还差一部分才能组成完整结构的情况相矛盾。

一股巨大的、几乎将她击垮的无力感和对自身决策失误的强烈愤怒、自责涌上心头。她不仅没能救回星暝(虽然现在知道星暝大概率并未落入对方手中,这让她在绝望中稍微松了口气),还白白葬送了自己耗费无数资源打造的圣枪,以及那块星暝托付给她的圣枪碎片!更是让敌人得到了如此强大的武器和堪称海量的能量补充!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将本就艰难的局势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复杂的情绪冲击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精神——一丝庆幸于星暝并未落入魔爪,更多的是对自己心血被夺、决策严重失误的锥心愤怒和悲伤,以及对未来越发黑暗、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迷茫和惶恐……

心力交瘁之下,她一直强压着的、因情绪剧烈波动和魔力过度透支而引动的哮喘再次猛烈发作,呼吸变得极其困难,眼前阵阵发黑,喉中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引动了之前的旧伤和新添的内腑创伤,直接晕厥了过去,软倒在地。

“族长!”

“快!救人!准备最高级的治疗药剂和生命维持法阵!”

场面一片混乱。虽然后来经过其他人不惜代价的全力抢救,萝瑟茉的性命是保住了,但这次事件让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需要极长时间的静养和恢复,才能勉强回到之前的水平。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诺蕾姬家族上下对星暝的观感彻底降到了冰点,甚至由之前的同情、无奈,转变为了深刻的怨恨和迁怒。在他们看来,星暝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灾星”,他的出现和每一次行动,都会给族长、给图书馆带来巨大的灾难和麻烦。同时,他们也高度怀疑,之后任何以“星暝”名义或外貌出现的个体,是否又是那个诡计多端的“真祖”所策划的另一个恶毒阴谋的一部分。

……

从那段充满了挫败、痛苦和深深自责的回忆中挣扎着回过神来,萝瑟茉有些恍惚地发觉,原本静坐在桌边的八云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萝瑟茉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旁边的一名法师低声恭敬地回答:“大约一小时前,族长。您……您交代完事情后,就一直在望着那个方向,已经在这里发呆很久了。” 他和同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隐瞒了之前不久自称“星暝”的人来过、并被他们毫不留情地驱赶离开的事情。他们觉得,不能再让任何与“星暝”相关的人或事刺激到族长脆弱的精神和身体了。

萝瑟茉闻言,淡淡地、近乎虚无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和苦涩,仿佛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已耗尽:“……这样啊。” 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之后有发生什么事吗?比如……有没有……别的什么人……来过?”

那名法师和其他人对视一眼,继续隐瞒道,语气尽量保持平稳:“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族长。一切如常,请您放心休养。”

萝瑟茉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不在场的人诉说:“也是呢……他……大概……真的不会……”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房间内那张堆满了书籍和草稿的桌子,注意到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精致、散发着淡淡寒气的水晶盒。她缓慢地走过去,伸出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打开了盒子。

里面,只有一株植物标本。那是一株叶片细密、仿佛刚刚从枝头采摘下来、被时光完美定格在此刻的迷迭香。它被精心地安置在柔软的丝绒垫上,保存得极其完好,甚至连那独特的、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涩的香气,都似乎被锁在了水晶盒中,在她打开盖子的瞬间,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

萝瑟茉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她怔怔地看着那株在灯光下静静躺着的迷迭香,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同样冰凉、却仿佛蕴含着生命律动的叶片。那个总是没个正形、嬉皮笑脸、似乎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一次次惹她生气、让她担心、最后又总是留下一个决绝背影的家伙……那个笨蛋……

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珍视这样一件看似微不足道、随手给出的、甚至连她这个赠送者都可能早已遗忘的礼物?

为什么……为什么在无人知晓的、独处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维系着它最初的模样和气息?

右眼,不受控制地,没有任何预兆地,滑落下一滴温热的、饱含着复杂难言情绪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盒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轻轻合上水晶盒,将它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却又沉重无比的珍宝,指尖因用力而再次泛白。

“……妖怪贤者,”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复杂的哽咽和了然的苦涩,“果然……最懂得……如何……轻柔地……撕开伪装……玩弄人心呢……”

“是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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