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结界形成已经有些年头了。虽说被称作“大结界”,眼下也不过堪堪覆盖南海道四分之一不到的范围。结界大多时候无形,不过偶尔清晨露珠会沿着结界边缘滚成珠串,夜归的鸦天狗有时会被凝实的空气撞歪方向。但除了结界中的生灵力量运转更快以外,就并没有什么引起人注意的了。
星焰正趴在神社檐角戳鸟窝。远处山道上,古明地姐妹正追着只花斑野猫。觉的粉紫色短发被树枝勾得乱糟糟,恋恋浅绿卷发里插着几根野鸡毛,胸前的第三只眼滴溜溜转着,倒比寻常孩童更显机灵。
正在庭院扫落叶的瑞灵直起腰,蓝发顺着振袖滑落。十六岁的巫女眉眼间凝着霜色:“星焰,把前殿的供果摆好。”声音清冷得像深潭水,惊飞了偷吃米粒的麻雀。害得原本鬼鬼祟祟的草薙剑都停了动静。
“有什么关系嘛~”白发萝莉吐着舌头从屋顶上跳下来,黑色小皮鞋在地面上磕出脆响,“反正主人会整理……”
星暝从后山转出来时,狩衣上正沾着草屑。他望着瑞灵单薄的后背,突然想起今早撞见她在村口被几个人指指点点的模样——至少以前这类现象没那么频繁。而瑞灵无动于衷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疼。
“我来!”星焰看着瑞灵手里的扫帚,窜出的苍焰瞬间把落叶烧成青烟。蓝发巫女退后半步,木屐尖碾碎了半片枯叶:“说过多少次,神社禁止纵火。”
星暝的眼神游离于两人之外。自从几年前那场变故,瑞灵虽然捡回条命,却连最基础的净灵术都使不出来,而且过去的记忆还是如同附骨之疽般留在她脑海中。师匠的朱笔批注力透纸背:灵力彻底枯竭,不可逆。
“星暝大人。”瑞灵忽然转身行礼,“结界的东南方向需要加固。”她递过修补用的符纸时,指尖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触碰。
夜幕降临时,星暝拎着酒壶坐在神社屋顶。底下传来星焰追着觉满地跑的动静,恋恋的笑声混着草薙剑求饶的嗡鸣,阿麟带着某种忧思的奏鸣。唯有瑞灵的房间早早熄了灯火,窗纸映着孤零零的烛影。
“又在睹物思人?”紫的伞尖突然戳破夜空,“小星暝可知,人类巫女过了及笄之年……”
“少来。”少年拍开捣乱的扇子,“那丫头见了我就像见了债主。”他仰头灌了口浊酒,“而且不特如此,她对所有人都变得越发冷淡。一开始本以为只是暂时的心病,可几年下来却越演越烈了。”
紫的桧扇在月光下划出半轮银弧,扇骨轻轻敲在星暝后脑勺:“小星暝愁眉苦脸的模样,倒像是输光了裤子的赌徒。”她突然用隙间吞掉半壶酒,“上回宴会上小瑞灵看杂耍时,嘴角可是翘了半刻钟呢。”
星暝摇摇头:“你说的杂耍是指萃香把矜羯罗扔进滚水?那丫头当时吓得把茶碗都摔了。”
“总归是笑了。”紫的指甲轻轻刮过扇骨金纹,“不如把大伙儿聚起来玩些新花样?上回永远亭的‘最强麻将之王’……”
少年突然坐直身子:“你是说……”话到半截突然泄气,“早试过了,象棋围棋都被玩出花来。上个月星焰用麻将牌摆八卦阵,连辉夜都输了三匣珍珠。”
紫的袖口突然掉出个刻着“卒”字的木雕:“你当年吹嘘的‘狼人杀’呢?”她突然用扇面遮住半张脸,“把那些小丫头分作两派互相猜疑,岂不有趣得紧?”
“你认真的吗?”星暝差点从屋顶滚下去,“觉和恋恋往那儿一坐,谁抽着妖怪牌不是明摆着?上回玩猜拳,星焰故意慢出都赢不了她们……”
金发妖怪突然用隙间裹住两人。星暝眼前闪过走马灯似的画面:觉妖怪蹲在墙角数蚂蚁,恋恋追着蝴蝶撞翻供桌,星焰窜出的火星燎焦了瑞灵袖口——而蓝发巫女正抿着嘴别过脸,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若是把读心妖怪分在不同阵营……”紫的指甲在虚空划出两道光痕,“再给瑞灵安排个有趣的身份……保管比那位月之贤者的新药方还灵验!”
少年还是轻声嘀咕道:“狼人什么的还是西方常见,那帮小丫头怕是连规则都……”
“改成‘妖怪杀’如何?”眼前的场景回到现世,“把狼人换成妖怪,守卫换成巫女——小瑞灵总该对巫女身份有些感触。”
“要准备身份牌……”
“早备好了。”紫的隙间中哗啦啦掉出十多枚木牌,最上方那张写着“最凶最恶之妖怪”几字的星暝正十分张狂地笑着,“咱连恶人的角色都给你留着。”
远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星焰顶着焦黑的呆毛从屋内窜过,身后追着举着枕头的瑞灵——这大概是蓝发巫女近日来最鲜活的表情。
……
神社的木质地板被星焰蹦跶得咚咚作响,小丫头拎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满屋乱窜:“主人快看!这是紫姐姐画的妖怪牌!”纸片上涂鸦着q版萃香抱着酒葫芦打滚的图案。
“都过来都过来!”星暝盘腿坐在矮几前,把六块木牌哗啦铺开。恋恋突然从门后探出脑袋:“星暝哥哥要变戏法吗?”
觉默默拽着妹妹的衣角坐下,胸前的第三只眼悄悄地转动。她刚瞥见木牌上的“妖怪”字样,就被星暝用咳嗽打断:“禁止偷看!”
草薙剑突然从门缝里溜进来,剑柄上还粘着饭粒:“老夫也要玩!上次打麻将输给星焰三块年糕……”
“咱来和小星暝当裁判。”紫的伞尖把草薙剑挑到房梁上挂着,“规则很简单——两妖怪晚上吃人,两村民白天投票,预言家晚上能验身份,巫女每晚若是守护中被吃的人能救一人,但不能连续守一个人两晚。”
阿麟调试着琴弦轻笑:“听着像是星暝先生提过一嘴的的‘狼人杀’?”
“咳!这叫‘妖怪杀’!”星暝抓起木牌开始分发,“拿到身份别声张啊。恋恋不许用第三只眼偷看!”
星焰兴冲冲地摸过一张牌:“我要当喷火的妖怪!”但是看到“村民”两字她却还是在那傻乐。
瑞灵忽然轻咳一声,她捏着的木牌写着“巫女”二字。阿麟手中则是“村民”的痕迹。
星焰见瑞灵捏着分到的木牌垂眸不语,便突然扑到她背后:“瑞灵姐姐肯定是巫女!”
“别闹。”蓝发巫女用御币柄轻轻戳开小丫头,“既是游戏,便该遵循规则。”
恋恋把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胸前的深蓝瞳孔突然眯成月牙:“恋恋是……”话没说完就被觉捂住嘴。粉发萝莉自己的木牌上,“预言家”三字正渐渐浮现。
紫的指甲突然刮过桌面:“为防止某些小机灵鬼作弊~现在,天黑了。”
接过木牌的草薙剑在梁上发出锯铁般的笑声:“第一夜肯定是老夫被刀!”
“破铁闭嘴!”星暝弹指点灭火烛,整个房间突然陷入诡异的黑暗。觉的粉紫色刘海悄悄摇动,胸前的竖瞳刚要泛起微光,就被紫的折扇敲了额头。
黑暗中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瑞灵忽然感觉有冰凉的手指划过自己后颈,惊得御币差点脱手——转头却看见星焰吐着舌头做鬼脸。
“妖怪请睁眼。”紫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颤音,顺手布下讨论用的静音结界。
草薙剑无声地从梁上降落,剑尖转向同样睁眼的恋恋的方向。浅绿卷发的小丫头顶着帽子坐直身子,眼眸在黑暗里泛着幽光。
“要杀谁呢~”恋恋的脚尖晃啊晃,木屐尖点向阿麟的方向。草薙剑突然横在她面前疯狂摆动,暗红纹路在剑身明灭不定。
星暝屈指敲了敲桌面:“意见不统一就划拳。”
“剑先生输了就听恋恋的~”
“本剑可是天丛云剑!”剑柄猛地窜起半尺,“哪有跟小丫头划拳的道理?”
“布~”恋恋突然张开五指晃了晃。草薙剑慌忙弹出两根铁锈凝成的“剪刀”,剑身顿时僵成诡异的角度。
紫忽然笑出声:“二对五,恋恋胜。”话音未落,恋恋突然指向觉的方向:“要杀姐姐大人!”
觉胸前的竖瞳本能地收缩,粉紫色刘海无风自动。正要发动读心能力时,紫的桧扇突然敲在她额角:“游戏期间禁止作弊哦~”
“预言家请睁眼。”紫故意拖长尾音。觉攥着木牌的手指发白,三只眼睛在黑暗里同时亮起幽光。她刚要指向星焰,忽然听见妹妹在哼着走调的歌谣。
“要验谁呢?”紫的指甲刮过觉的耳垂,惊得小丫头浑身一颤。觉突然指向阿麟的方向,琥珀色瞳孔在记忆里温柔含笑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第三只眼。
星暝的指尖凝出“村民”二字。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更糟——若是阿麟并非妖怪,那么真正的威胁就藏在……
“巫女请睁眼。”
瑞灵忽然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拂过眼帘,等她再睁眼时,整个房间浸在淡蓝色微光里。紫的伞尖正指着蜷缩在角落的星焰,小丫头抱着膝盖睡得正香,发梢火星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要守护谁呢?”八云紫的吐息喷在她耳畔。瑞灵的御币无意识指向阿麟,又在半途突然转向星焰的方向。蓝发巫女咬着下唇,最终将御币轻轻点在觉的方向。
黑暗中传来草薙剑幸灾乐祸的嗡鸣。紫笑着将所有光源重新点亮:“天亮了。昨晚是平安夜哦~”
“什么嘛!”星焰突然蹦起来,“说好的吃人呢?”
觉默默把预言家木牌扣在膝头,三只眼睛轮流扫视众人。
回到梁上的草薙剑又重新坠下,随口胡说道:“本剑当年可是斩过八岐大蛇的!”剑尖在空中转了个圈,“依老夫看,这是妖怪们的战略。”
“战略就是装死对吧?”瑞灵突然出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巫女木牌,“昨夜本该有人遇害,除非……”她瞥向角落的觉,发现对方胸前的第三只眼正盯着自己的袖口。
阿麟忽然轻笑:“说不定妖怪专挑硬骨头啃。”她拨了拨琴弦,二胡发出“铮”的颤音,“比如某柄吹牛的老铁片。”
“抗议!”草薙剑突然窜到紫的伞尖上,“裁判大人,她们针对兵器!”
紫的指甲弹了弹剑身:“破铜烂铁也算兵器?”她突然用隙间吞掉剑柄半截,惊得草薙剑发出锯铁般的惨叫。
星暝敲了敲矮几:“大家还是讨论谁是凶手吧——星焰先来。”
白发萝莉突然立正,头顶火星子“噗”地蹿高:“我觉得是草薙大叔!他昨晚鬼鬼祟祟的。”
“老夫向来伟光正!”剑身突然泛起油光,“何时做过偷鸡摸狗的事情?”
“停!”瑞灵的御币柄重重顿地,“剑先生的举止确实可疑。”她转向阿麟,“麟姐姐怎么看?”
“我倒觉得……某些铁器该除除锈了。”
“你们合伙欺负老人家!”草薙剑冲向门框,“老夫要退赛!”
觉突然开口:“我验过麟小姐。”粉紫色刘海微动几分,“她是好人。”
整个房间突然安静。恋恋歪头看着姐姐,小手晃了晃:“那坏人只能是……”她突然指向正在抠手指的星焰,“星焰酱!”
“哈?”星焰头顶的苍焰“轰”地炸开,“我才不是妖怪!”
紫的桧扇突然展开:“投票时间到~”
草薙剑“当啷”蹦到星焰面前:“投她投她!”剑尖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焰”字。
“我选剑先生。”阿麟率先开口。
“附议。”瑞灵的木屐尖碾碎飘落的灰烬。
“我也选草薙大叔!”星焰突然将罪恶的小手伸向点心篮。
觉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她注视着草薙剑的目光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恋恋突然把木牌摔在矮几上:“恋恋要选星暝哥哥!他之前偷藏了姐姐的簪花!”
“我没有!”星暝慌忙去捂狩衣暗袋,“四票通过——草薙剑出局。”
“这不公平!”剑身突然窜起三尺高,“老夫要申诉!你们这是虐……”
紫的隙间突然吞没惨叫。星暝憋着笑宣布:“游戏继续,天黑了——”
这次黑暗降临的瞬间,觉的第三只眼突然刺痛。她看见恋恋浅绿色卷发下狡黠的笑意,还有星焰嘴里含着的半块麻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