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群残骸在焦土上冒着青烟,腥臭的脓水渗进开裂的地缝。华扇的锁链绞碎最后几只抽搐的兵虫,铁锈味混着焦糊味呛得人喉头发苦。饭纲丸龙拄着断弓单膝跪地,肩甲缝隙里不断滴落着掺着鳞粉的黑血。
“收拢阵型!”千早的团扇卷起旋风,将散落各处的伤员聚到河童架起的净水屏障里。她鸦羽般的黑发被酸雾蚀得卷曲,右腿伤口泛着不祥的紫黑色——方才被蛛妖刺穿的脚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
星暝踏着虚空裂隙缓缓降落,他掌中的星焰缩成绿豆大的苍焰,焰心偶尔迸出琉璃碎裂般的脆响。鬼族四天王围拢过来,萃香的酒葫芦撞在他腰际发出闷响。
“二十七坛。”鬼王萝莉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少喝一坛就把你埋在妖怪之山底下。”
勇仪突然伸手捏住他肩膀,力道大得能捏碎岩石:“下次再玩失踪,老娘亲自去虚空中捞你。”她暗红瞳孔里映着星暝脖颈处未愈的贯穿伤,那里还残留着青紫色毒斑。
华扇的锁链缠住某个装死的虫妖甩向高空,落下的虫尸如烟花般炸裂开来:“西南地脉还有一支残兵。”她指尖燃起的鬼火映出眉间阴霾,“这仗怕是……”
“先回妖怪之山。”矜羯罗突然打断她,剑锋扫过满地狼藉,“伤员需要治疗。”
星暝望着天狗们架起临时担架,某个黑发的鸦天狗少女正用牙咬着绷带给同伴包扎。他掌中的苍焰突然窜起,在虚空划出燃烧的轨迹:“诸位先回,我还有些事要办。”
“又要溜去顺谁家贡品?”萃香醉醺醺地撞过来,“这次可没人给你打掩护……”
“处理些私事。”少年后退半步避开鬼王的勾肩搭背,空间裂隙在身后悄然张开。千早突然拽住他衣角,断成半截的团扇骨硌得他手腕生疼。
“星焰她……”
“会好的。”星暝轻轻掰开天狗少女的手指,银焰跃入裂隙的刹那,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
“半夜造访。”八意永琳的银发在药柜阴影中若隐若现,宛如流淌的水银。她手中玉杵碾碎蟾酥的脆响在药房中格外清晰。
他喉咙发紧:“师匠……可有诛灭百万虫族的方子?”
玉杵突然戳在他额角,药师从柜子暗格里摸出个琉璃瓶:“七十二类变种毒蛾,六十四种行军蚁——”瓶口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虫群虚影,“此毒即便是稀释千倍后也可灭九成九虫种——不过三代更迭就能进化抗性。”
“星暝君不如求妾身呀~”辉夜倚着门框啃完最后一口竹筒饭,糯米粒粘在唇角晃悠悠的。她指尖转着个唐朝淘来的玉蝉,蝉翼在月光下薄得透明:“做个竹简虫笼把虫子关进去,等个千八百年自己就饿死啦。”
星暝盯着掌中跳动的银焰没接话。火苗核心蜷缩的人形又淡了几分,像是随时要散在风里。
“说正事。”永琳接过星暝递来的火苗,银焰在她指尖扭成个委屈的团子,火星子噼里啪啦往星暝袖口蹦。
“异火化形最忌伤及本源。”药师说着往火苗里弹了滴药露,滋啦声里腾起股松香味,“要么用香火信仰重铸其根基——”她瞥了眼少年瞬间垮下的肩膀,“要么找别的能量慢慢温养。”
窗棂突然被夜风撞开,星暝袖口里掉出半块焦黑的虫甲。他手忙脚乱去捡时,正对上辉夜映着月光的眸子。
“操纵永远与须臾的能力,偶尔也能派点用场呢。”公主殿下的木屐尖踢了踢他小腿,“不过呀——”她突然俯身戳了戳火苗,惊得银焰窜起三寸高,“星暝君多久没来陪妾身解闷了?”
星暝盯着火苗里时隐时现的虚影,喉结动了动:“只要辉夜你肯帮忙,每周……不,三天!三天就来陪你打牌!”
“成交~”辉夜袖中滑出半卷竹简,简上的黑字在月光下活过来似的游动。她突然用竹简敲了敲星暝发顶:“先说好,要是敢爽约——”指尖掠过之处,三根银发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翠绿。
火苗突然蹦到他肩头,烫焦了一缕鬓发。星暝无奈地要接过时,那点银光却灵巧地钻进了辉夜袖中。公主殿下笑盈盈地按住袖口:“小星焰今晚就留在妾身这儿咯~正好缺个暖手的……”
“等等!说好只是疗伤……”
“安心啦~”辉夜指尖突然亮起月白色光华,整片竹林的月光都朝她袖中流去,“须臾之间千载过,这点小伤……”她故意拖长的尾音被星暝的哀嚎盖过——少年追着从辉夜袖中逃出满屋乱窜的银焰,撞翻了永琳刚配好的驱虫药。
……
甲斐地下某处岩洞的水滴声突然变得密集,钟乳石尖端坠落的液体在岩台上溅出细小的血花。奥罗拉倚着爬满发光苔藓的石椅,鞘翅边缘的荧光将他的轮廓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剪影。角落里堆积的虫卵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新生的幼虫正在啃食同类的尸体。
“失败了么?”虫王的声音裹着鞘翅摩擦的沙沙声,触角在阴影中划出幽绿的轨迹。他指尖捏着的银酒樽中,某种粘稠液体正泛着金属光泽的气泡。
立在虫王身后的黄衣少年抬起复眼,工蜂状的金色膜翅在背后高频震颤:“螳丸将军的斩首行动失败,派出去的这支虫群主力被鬼族联军击溃。”
奥罗拉将杯中的猩红液体缓缓倾倒,液体接触地面的瞬间腾起红雾,三只刚破茧的毒蛾扑向这摊液体,“意料之中,若那个玩弄境界的女人如此不堪,那妖族就真的堕落了。”
岩壁突然传来细密的震动,无数萤火虫从裂缝中涌出,在虫王头顶聚成南海道的地图。香取耀司的指尖突然指向某处闪烁的红点:“三天前,四国岛西南密林有境界波动。”他膜翅抖落的鳞粉在空中凝成八云紫的虚影,“另外,佐渡的探子回报,境界妖怪可能接触了隐居的狸妖首领。”
“还是这般躲在暗处的作风。”奥罗拉的鞘翅突然展开,荧光映亮溶洞顶部垂落的虫茧。某个茧囊突然裂开,掉落的半人半虫生物抽搐着爬向阴影,“北境的雪女、西国的狼崽子……”他触角扫过虚影,紫的影像顿时碎成光点,“不过是她棋盘上的卒子。”
香取耀司的复眼突然转向溶洞入口,那里正有工虫拖进来半具鬼族尸体:“那个蓬莱人……”
“星暝。”虫王突然轻笑,他背后的阴影中浮出数不尽的虫翼虚影,每片翅膜都映着不同时期的星暝影像——从数千年前周天星斗大阵里的道袍少年虚影,到如今狩衣破碎的狼狈模样,“真是忠心的看门犬。”
溶洞深处突然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响,某种巨型生物在地脉中蠕动的震响让香取耀司险些摔倒。奥罗拉却纹丝不动,触角尖端亮起磷光:“传令各部,停止对境界线的试探。”他鞘翅震落的鳞粉在空中凝成骷髅头形状,“让那些墙头草再得意些时日。”
“大人是要将不稳定因素一网打尽?”
虫王背后的虚影突然化作漫天星光,将整个溶洞照得青惨惨的:“确有此意。”少年的面庞上突然露出诡笑,“但谁又能说,这不是猎手发动总攻前所做出的伪装呢?”
岩壁上的萤火虫群突然发疯般撞向石柱,爆开的荧光中浮现出八云紫撑着洋伞的身影。奥罗拉背后的虫群发出尖锐的嘶鸣,整个溶洞开始剧烈震颤,无数沉睡的古虫从地脉深处苏醒。
……
“虫族攻势受阻了?”
“是。”雪女侍从的声音像风掠过冰原,“逢魔之原的虫巢被彻底焚毁,青刃螳丸折在虚空裂隙里。”她说话时睫毛结满冰晶,“虫王麾下各部都缩回了地脉深处。”
蕾娜指尖轻叩王座扶手,冰面上顿时绽开九瓣的霜花:“西国那头蠢狼呢?”
“今泉苍影仍在蛰伏,倒是北海道的雪狼部族……”雪女突然噤声,看着飘落的冰蝶撞碎在突然隆起的冰锥上。
“说。”
“他们派了三支小队南下劫掠人类村落。”雪女腰间的冰晶发出细微爆裂声,“按您吩咐,尸首已冻在雪线当界碑。”
冰晶穹顶突然垂下万千冰锥,在两人之间织成密不透风的帘幕。蕾娜赤足从侧门出来,眺望着无垠冰原的远端:“小九回来了?”
“琪露诺大人今晨抵达冰宫。”雪女低头避开四处迸溅的冰屑,“她说在大陆西边见到了会吸人血的惧光妖怪,还有……”
“够了。”北境之主突然转身朝殿内走去,镜面般的冰墙上映出她冷冽的面容,“我亲自去找小九谈谈。”
……
西海道的黑曜石宫殿内飘着未散的血腥气,墨色晶石砌成的墙面上倒映着摇曳的火光。今泉苍影斜倚在整块妖骨雕成的王座上,指尖把玩着柄镶满狼牙的匕首。地面散落着几片带血的鳞甲,远处廊柱上还钉着半截风干的蛇妖尾尖。
“主上,北境那位对我们的动作做了回应。”独眼瘸腿的老狼佝偻着背,残破的皮甲上结着不化的冰渣。他说话时缺了根指头的右爪按在胸前,这是西国狼族表忠的古礼。
少年狼王突然翻转匕首,刃尖在北海地图上划出裂痕:“隔着千里雪原都能闻到那股死人味。”他屈指弹飞落在肩头的纸片,碎屑在触及烛火前就蒸成白雾,“冰棺材最好能庇护她一世。”
殿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两个狼卫押着浑身结霜的探子经过。今泉的鼻翼微微翕动,嗅到空气中飘来的虫族腥气:“东边那位横行霸道的虫王倒学乖了?”
“虫巢遭受围攻。”老狼的独眼在阴影里泛着幽光,“逢魔原那场火,烧得它们派出的队伍连蜕壳的力气都没了。”他瘸腿挪动时,靴底黏着片破碎的虫翼。
今泉突然将匕首钉进地图西边的大陆,刀柄末端的狼首装饰撞出闷响:“智氏当年若懂得收敛锋芒……”他指尖抚过刀身暗红的纹路,突然嗤笑出声,“传令各部,把爪子都收回来。”
老狼的耳朵突然竖起,残缺的尾尖扫过地面:“海岸的斥候传来消息,说……”他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少年狼王不知何时已闪至跟前,匕首正抵着他咽喉跳动的血管。
“我说过——”今泉的瞳孔缩成两道猩红的竖线,呼出的气息带着生肉的味道,“俗事免谈。”刀尖缓缓下移,挑开老狼皮甲上的纽扣,“还是说,你这条老狗听不懂人话了?”
殿外突然爆发的狼嚎打破死寂。今泉反手掷出匕首,利刃穿透石柱钉住只试图逃窜的鼬妖。濒死的哀鸣声中,他踩着血泊踱回王座,暗红色的披风扫过满地斑点。
……
“那便是,还允许我这样的异类存在的国度吗……”
海浪在船舷外翻涌成黛青色的褶皱,冴月麟的素色斗篷下隐约透出淡金发丝。她垂眸拨弄着怀中的蛇皮二胡——这是临行前唐国琴师用百年雷击木制成的赠礼。琴弓刚搭上弦,苍凉的曲调便穿透了咸腥的海风。
几个袒胸的水手原本正围在桅杆旁赌骰子,此刻都不由自主朝这边挪了半步。有个麻脸汉子刚想再凑近些,突然被同伴拽住衣领:“上回老刘挨的那记窝心脚,肋骨现在还疼呢。”
阿麟的睫毛在面纱下颤了颤,她将琴弓重重一推,弦音陡然转作铁马冰河之势,听得桅杆上的信天翁振翅欲逃。
“东边!快看东边!”甲板东侧的嘶吼劈开琴声。原本湛蓝的天际线正被墨色浸染,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叠成山岳。船帆突然鼓胀得近乎撕裂,粗粝的盐粒混在风中抽打在人脸上。
老船长握着桅杆的手指节发白:“收帆!快收……”后半截命令被巨浪拍碎在喉间。整艘船像被无形巨手攥着往深渊拖拽,阿麟的二胡“咚”地撞上舱壁,两根冰蚕丝琴弦齐齐绷断。
“龙骨裂了!”底舱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喊。海水从裂开的缝隙里汩汩上涌,很快势不可挡地向上漫去。阿麟抱紧琴身退到桅杆旁,忽然察觉某种视线刺在后颈——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目光。
云层深处的隙间里,八云紫的桧扇停在唇边。她看着那个在惊涛中婉若游龙的身影——寻常妖怪早该现了原形,这姑娘竟还能维持人类的伪装。当少女为救落水者险些被桅杆砸中时,紫的瞳孔突然缩紧——对方后颈隐约浮现的纹路,分明是瑞兽化形的特征。
“倒是意外收获。”紫的伞尖轻点虚空,数十道隙间如同饥肠辘辘的兽口。哭喊的船客接连消失在裂缝里,最后那个绸缎商甚至保持着抓挠甲板的姿势。整艘船正在以诡异的速度下沉,龙骨断裂的脆响混着海妖般的风声,在灰暗的天色中奏响安魂曲。
少女突然仰头望向云层,面纱被狂风掀开的刹那,琥珀色的眼眸与紫的视线撞个正着。
“找到你了。”紫的指尖抚过颤动不休的境界线,少女足下的阴影突然裂开深渊。在咸涩的海水灌入咽喉前,麒麟少女看见最后一线天光被带着猩红瞳孔的裂隙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