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几上的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竹纹榻榻米忽明忽暗。星暝抓着最后两张扑克牌的手指关节发白,对面辉夜叠成小山的筹码堆里还压着半块咬过的酥饼。
“对二。”辉夜的指尖在牌桌上敲出清响,此刻她的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又、又输了?”星暝把脸埋进牌堆,狩衣袖子扫翻了旁边的凉茶。褐色茶汤顺着矮几裂缝滴落,在榻榻米上晕出个歪歪扭扭的哭脸。
噬灵星焰突然从牌堆里钻出来,银发间粘着两张“王牌”。小丫头趴在自己那叠东倒西歪的筹码上,发梢火星乖巧地缩成芝麻大小:“主人说过输牌不输阵……”
“这话从连续三把春天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没说服力。”辉夜用蓬莱玉枝挑起星焰的后领,小丫头扑腾着在矮几上烫出个焦黑的脚印,“倒是比月都养的月兔有趣些。”
星暝突然拍案而起,桌上乱七八糟的扑克牌和筹码哗啦啦散了一地:“再来!我就不信……”
“星暝大人已经输给妾身七十三局了哦?”月光在辉夜眸中碎成狡黠的银砂,“不如用《紫姐姐入浴图》抵债?”
少年瞬间从耳尖红到脖颈,手忙脚乱去捂星焰的耳朵:“小孩子不能听这个!”结果被小萝莉指尖窜出的火苗在袖口烫出个爱心形状的破洞。
噬灵星焰突然蹦到辉夜膝头,发梢火星溅在牌桌上劈啪作响:“辉夜姐姐,主人枕头底下其实还有本……”
“星焰!!”
竹帘外忽然传来竹取翁的咳嗽声,混着劈竹子的清响。辉夜执牌的手顿了顿,玉枝在虚空划出半轮新月:“故事讲到天皇落荒而逃便没了下文?”
“能说的都说了啊!”星暝苦着脸把两张4甩在桌上,“连大伴老头在神社尿裤子的事都交代了……”
辉夜忽然倾身向前,垂落的黑发扫过星暝手背:“差不多该收场了呢。”她指尖的玉枝突然泛起银芒,惊得窗外竹雀扑棱棱飞走。星暝怀里的星焰突然打了个带着火星的喷嚏,把矮几边缘的茶渍烤成焦糖色。
少年抱起小丫头转身就溜,草屐带起的风掀翻了装筹码的漆盒。辉夜望着空中飘落的扑克牌轻笑出声。
……
文武天皇枯坐在清凉殿的阴影里,漆盒表面的螺钿月纹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他指尖摩挲着盒盖边缘的银丝掐花,恍惚间想起阿礼姑娘誊写古籍时垂落的碎发——那日她也是这般抚过泛黄的纸页。
“蓬莱……”喉结滚动着挤出这两个字,天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案头镇纸上的铜麒麟都歪了脑袋。长生不老?他望着铜镜里眼窝深陷的男人,前日被烧焦的鬓角还残留着焦糊味。若是永远顶着这副被不知是妖怪还是神灵戏弄的狼狈模样,倒不如让史官记下个“仁德”的名号。
“岩笠。”
纸门外候着的侍卫队长踏着碎玉声进来,甲胄鳞片擦出细密轻响。月光从这位沉默武士的银护额上滑落,在他脚边凝成道分界线。
“拿去。”天皇突然像抛烫手山芋似的把漆盒甩过去,“扔到不死火山口,要看着它化成青烟。”
岩笠单手接住漆盒的动作像在接片羽毛。武士的护甲在转身时反射出半张模糊的脸——左边眉骨有道月牙状旧疤,据说是当年在城外斩妖时留下的。
更鼓敲过三响时,凌乱的脚步声撕碎了夜的寂静,老内侍踉跄着扑倒在玉帘外:“陛、陛下!天……天人!”
文武天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烛火在他脚边投下扭曲的影子。前日被烧穿的长袍还堆在角落,此刻看起来竟像团蜷缩的鬼火。
“陛、陛下!”老头的手指直挺挺地指向东北方,“天……天上!”
文武天皇冲到廊下时,冠冕的垂缨缠住了金漆栏杆。他顾不得整理仪容便抬头望去——竹取翁家方向的天空裂开无数银白缝隙,像是有人用月牙梳子划破了云层。
竹取翁家的茅草屋顶正在夜风中战栗。辉夜倚着半朽的竹帘,发间玉簪流溢出与满月同辉的冷光。永琳的银发在檐角铃铎声中轻轻扬起,药香混着某种金属冷冽的气息弥漫开来。
“比预期早了三天。”永琳指尖抚过长弓的桦木纹路,“看来月之都的老家伙们终于坐不住了。”不过在看清带队之人后,永琳的表情却是为之一滞,旋即转为释然。
竹取翁手里的笸箩“哐当”砸在脚背上,谷糠撒了满院。老人佝偻着背往廊柱后缩,枯树皮似的老脸吓得煞白:“辉、辉夜啊……”
云层像被撕开的棉絮般翻卷,两道身影踏着月华飘然而至。左边那位紫发少女手持长刀,发梢的蝴蝶结随夜风轻颤,右肩的裙带在月光下泛着金线。右边黄发女子轻摇折扇,异色双瞳流转间,长发随风微动。
“罪人蓬莱山辉夜——”清冷的女声裹着金属嗡鸣刺破夜幕。紫发少女踏着月华凝成的阶梯缓步而下,及肩卷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私自服用禁忌之药,玷污月之都纯净……”
她身后的金发女子掩嘴轻笑,紫色裙摆扫过虚空时泛起涟漪,礼帽上的蝴蝶结随着歪头的动作轻颤:“依姬别板着脸嘛,师傅大人可是看着呢。”
竹取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而他妻子的双手也死死攥住辉夜的衣袖:“辉夜、辉夜要走了吗?”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是被霜打蔫的秋茄。
“放逐期满,自当回归。”依姬的声线突然卡壳似的顿了顿。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永琳的方向,紫色瞳孔里泛起涟漪。
丰姬提起裙摆轻盈落地,未扣紧的围裙下摆露出半截绘着纹样的衬裤:“不过嘛~若是罪人诚心悔改……”她忽然用折扇遮住半张脸,红粉异色的眸子弯成月牙,“师傅大人觉得呢?”
永琳的银发突然无风自动,药香混着箭矢破空声惊飞檐下雀鸟。三支雕翎箭呈品字形钉在两人脚边,箭尾白羽还在微微颤动。
“月之都的规矩,何时轮到小辈说教了?”永琳指尖抚过弓弦,月光在她银发间织就细密的网。
依姬的裙摆突然泛起银芒,丰姬却突然按住妹妹肩头,折扇尖挑起个古怪的弧度:“师傅大人当真不回了?月见尊新酿的桂酒……”
“地上浊酒更合我的脾胃。”永琳突然将长弓横在胸前,弓弦映出她眼底流转的星河,“倒是你二人,该把戏演全了。”
竹取翁浑浊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看见紫发少女的裙角无风自动,长刀出鞘三寸又缓缓归位——刀身映出的分明是狡黠的笑意。
“罪人抗旨不遵。”依姬的宣判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初学戏的伶人在念白,“按律……”她突然被丰姬的折扇敲中后脑,后半句判词化作夜风中的叹息。
丰姬的礼帽突然被气流掀飞,金发在月华下铺展成流淌的蜜糖:“师傅大人保重~”她突然朝永琳眨眨眼,异色瞳里漾着恶作剧得逞的欢快,“月见尊说……”
后半句话语被突然暴涨的月华吞没。无数银白光粒在空中汇聚成巨大的羽衣,辉夜发间的玉簪应声而碎,黑发在狂风中舞成泼墨山水。
“快看天上!”星暝抱着噬灵星焰从竹林窜出,狩衣下摆还粘着不知何时染上的焦痕。小萝莉突然指着夜空尖叫:“月亮裂开啦!”
竹取翁夫妇的呜咽混在风铃破碎的脆响里。老人死死攥着辉夜衣袖的指节发白,就像溺水者抓着最后的浮木:“辉夜……别走……”
永琳的箭矢突然贯穿虚空,月华凝成的羽衣应声碎裂。
“闹剧该收场了。”永琳突然将长弓掷向空中,“回去告诉那些老东西——”
她的银发突然泛起月海潮汐的纹路,嗓音里带着星暝从未听过的快意:“就说永琳与罪人同流合污,正在地上……”她的眼神突然飘向吓瘫的竹取夫妇,“教人种竹子。”
……
星暝蹲在竹取翁家的门槛上,看着辉夜用玉枝逗弄石灯笼里的萤火虫。噬灵星焰趴在他肩头打盹,这次发梢迸发的火星倒是没有再把他的狩衣燎破了。
竹取翁佝偻着背坐在廊下,手里捧着的茶碗晃出圈圈涟漪。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追着辉夜发梢的光华,像是要把这抹清辉刻进昏花的瞳孔里:“真要搬走?老朽还能劈柴烧饭……”
永琳的银发扫过门扉时带起细碎药香,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响:“月之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若发现公主与凡人过从甚密……”她的话被竹取翁突然打翻的茶碗打断,褐色茶汤在老人的粗布衣襟上晕开大片水痕。
“前日教您打的麻将,可别等我们走了就荒废呀。”辉夜指尖流转的月华凝成三张“发”字牌,却在触及老妇人皲裂的掌心时碎成星屑。竹取婆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下的光点映得她眼角的泪珠晶莹剔透。
星暝突然蹦起来,惊醒了打瞌睡的星焰:“要不……我住处东南有片野竹林,平时连砍柴的都不愿去。”他比划着在虚空画出歪歪扭扭的地图,“去年我在那儿埋过唐朝顺来的……咳,埋过些好东西,地势隐蔽得很。”
永琳的动作顿了顿:“瘴气浓度?”
“比大伴老头烧的香灰还浓三倍!”星暝突然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保管月之都的探子进去就转圈。”
见三人确实要离开了,竹取翁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抓住辉夜衣袖,枯枝似的指节泛白:“每月……每月初一要托梦来……”
辉夜忽然贴近二人耳畔,发间银簪流溢出狡黠的光芒:“待我们建好新居,给您二位捎带唐国的桂花糕可好?”她突然压低声音,“要瞒着永琳偷偷的。”
夜风卷起满地竹叶,永琳的银发在月下泛起涟漪。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雕着月纹的漆盒:“若遇急难,将此物埋入院中东南角。”
星暝伸脖子想偷看,却被噬灵星焰拽住发尾:“主人快看!”小萝莉指尖窜起的火苗照亮漆盒表面——赫然是《八意永琳养生食谱》,封皮还沾着可疑的褐色药渍。
……
次日满月当空时分,永琳的箭矢破开东南竹林的浓雾。星暝目瞪口呆地看着永琳用月光凝成建筑虚影——黑瓦飞檐间嵌着圆月状木窗,回廊立柱上雕满各式图纹——这间名为永远亭的建筑便就这么不讲道理地顷刻被建造出来。
星暝望着厅堂里唐风与和风混搭的陈设,矮几上的青瓷茶具与榻榻米上的绸缎坐垫相映成趣。噬灵星焰突然扑向药柜最上层的琉璃瓶,发梢火星在紫檀木上燎出个爱心形焦痕。
“圆窗望月确实风雅。”辉夜的声音从回廊飘来。她斜倚着朱漆圆柱,“就是缺个画屏遮挡——比如《紫姐姐出浴图》什么的?”
“咳咳……别提这件事了行吗?”回应星暝的只是辉夜看不出深浅的笑容。
“唉,这么一比之下,我住的都算什么啊——我都有种搬过来的冲动了。”星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忙转移话题。
辉夜忽然掩袖轻笑:“阴阳师大人莫不是想金屋藏娇?”她发间流转的光彩映得星暝耳尖通红,“先说好,妾身可不住漏雨的茅草屋。”
“唔……”
“小星暝也有搬过来同住的想法呀?”不请而至的八云紫忽然用洋伞尖突然戳中星暝的后腰,“不过先说好,偷窥用的隙间要交租金哦~”
永琳握着的药杵尖端突然泛起寒芒:“若是紫小姐有意愿帮忙试药的话,房租倒是可以减免……”
“哎呀呀,突然想起咱午饭还没吃呢……”紫的洋伞在空中划出弧线,隙间吞没她身影前飘来最后一句,“小星暝记得在《观察日记》里把咱画得苗条些~”
星暝望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宅院,噬灵星焰正蹲在庭院里用苍焰烤着不知从哪抓来的竹虫。月光透过圆窗洒在永琳调试的星象仪上,辉夜执扇倚窗的身影与竹影重叠成水墨画卷——他突然觉得,或许这样的永远,也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