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惊醒了沿途的草木。藤原皇子端坐在沉香木车架内,十指死死扣着装玉枝的紫檀木盒,玛瑙腰带将腹部勒出深红的印痕。
“都打起精神!”他掀开帘子呵斥随从,“若是玉枝有半点闪失……”话音未落,车轴突然发出刺耳的呻吟,整辆牛车向着左侧倾斜了十五度。
恢复了阴阳师装扮的星暝蹲在百米外的竹梢上,嘴里叼着的竹叶突然笑弯了腰。昨夜他特意在车轴上动了手脚,此刻正看着侍卫们像搬寿司的蚂蚁般围着牛车打转。
当车队终于停在竹取翁门前时,另外三位贵人与星暝早已等候多时。
藤原皇子捧着木盒的手指突然抽搐起来,盒中突然爆发的七彩霞光将他的脸映照成调色盘。在场所有人都听见玉枝中传出洪钟般的声响:“藤原氏!你供奉星神时偷吃供果三颗,晨祷时默算田产五次——”
“胡、胡言乱语!”皇子镶着星纹的袖口疯狂颤抖,玉枝突然挣脱木盒悬浮在半空中,枝头凝结的玉露里竟映出他昨日在神龛后偷吃供果的画面。
“孽障!”玉枝突然炸开三百道霞光,在场贵人们的冠帽被掀飞大半,“还不速唤父名——”
“……父、父亲大人……”藤原皇子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惊飞了山雀。
“大点声!”玉枝表面突然浮现星暝用法力捏的颜文字<(`^′)> ,“本座要听二十声响头配十声爹爹!”
藤原皇子的脸涨成猪肝色,额头重重地磕在碎石地上。每磕一下玉枝就爆出团烟花,炸得他金线刺绣的直衣满是焦痕。当磕到第七个响头时,大伴御行镶着孔雀羽的冠帽突然窜出火苗——星暝终于没忍住笑,袖中信仰之力所化的异火险些失控引燃了现场。
“信念不纯,该罚!”玉枝突然发出拖拉机启动般的轰鸣,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裂成漫天星火。藤原皇子精心打理的胡须被燎成卷毛,怀里的玉枝残骸突然用星暝的声音大喊:“逆子看招!”
三百瓶浓缩的爆笑药水从玉枝芯子里喷涌而出,藤原皇子突然抱着肚子在满地打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咕呃哈哈!……”他边笑边撕开直衣挠痒,精贵的华服转眼就变成了破布条。
竹帘内的身影突然剧烈晃动,辉夜姬的指尖死死地扣住矮几边缘,肩膀抖得茶碗都快端不稳。
“阴阳师大人好手段,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码……”辉夜用袖口掩住唇角,“比您送与妾身的话本还有趣呢。”
“什么?!”
“定是这妖人作祟!”大伴御行突然朝着星暝拔出腰间装饰用的短刀,“诸位可都看见了,方才那玉枝分明……”
“诸位大人——”星暝突然旋身甩袖,狩衣下摆扫落几片竹叶。他手中凭空出现一面铜镜,镜中浮现出藤原皇子在密室伪造玉枝的虚影,“藤原殿下若当真诚心求取蓬莱玉枝,又怎会被区区幻术所惑?”
“诸位与其在此聒噪……”少年故意拖长尾音,“不如想想自己将寻的聘礼经不经得起这般试炼?”
竹帘突然无风自动,辉夜姬的轻笑声混着茶碗轻叩矮几的脆响传来。另外三位贵人这才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大伴御行短刀上的金漆正在诡异融化,阿倍右大臣的唐锦纹样竟在日光中显露出“赝品”字样的暗纹——而石上中纳言身旁那藤原皇子本就残破的牛车此刻更是诡异地倒塌。
“够了!”
大伴御行突然将短刀掷向地面,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仍在打滚痴笑的藤原皇子,袖口狠狠地擦过嘴角:“老朽……突然想起府中尚有要事……”
大伴御行的长靴在碎石路上打滑,孔雀羽冠帽歪斜着遮住半边眼睛。石上中纳言不顾外袍被荆棘扯成流苏,镶着金箔的木屐早不知甩到哪个山沟里去了——而阿倍右大臣更是早就不知所踪。
院落中只剩下藤原皇子蜷缩在牛车残骸旁。
“我……”藤原皇子突然抓住车辕碎片,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他布满血丝的眼球缓缓转动,最终定格在星暝狩衣袖口的星纹刺绣上,“原来从神像开始……”
藤原皇子突然仰天大笑,他颤抖的手指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用朱砂绘制的星神图腾:“我一生最大的耻辱……”他参差不齐的牙齿咬破舌尖,血沫顺着下颌滴落在自己脚边,“竟被此等小人……”
星暝沉默地注视着藤原皇子踉跄的背影。挫意裹挟着那人褴褛的衣袍,不知究竟是什么的碎片随着蹒跚的步伐滚落山道,在青苔上划出暗红的血痕。
“父亲大人!”
藤原妹红小跑着从山茶花丛中钻出来,褪色的和服下摆沾满草籽。星暝瞳孔突然收缩——他居然没缘由地感到一阵熟悉之感。
藤原皇子布满血丝的眼球突然转动,在看清来人后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忽然猛地刹住脚步,浑浊的瞳孔倒映着女儿被划破的脚踝,发出夜枭一般的惨笑:“别过来!”
已然残破的断袖扫过女孩额角,妹红踉跄着跌坐在碎石堆里。星暝分明看见她手肘擦伤处渗出的血珠,在阳光中泛着诡异的金红色。
“父亲……父亲等等我!”
妹红挣扎着要起身,却踩到松动的山石。藤原皇子早已消失在妹红视线的尽头。妹红徒劳地抓着潮湿的苔藓往前攀爬,指甲缝里嵌满泥土。她突然回头望向星暝,黑曜石般的瞳孔里跃动着希冀的目光:“您……您是星神大人对不对?求您带我去找……”
星暝的草屐碾过碎石发出细响,林间漏下的光斑在他狩衣上流转。蜷缩在草丛旁的女孩不过七八岁模样,褪色和服的下摆被尖刺勾出丝缕,手肘擦伤处渗出的血珠凝成暗红的色块。
“疼吗?”少年屈膝时狩衣下摆扫过潮湿的苔藓。妹红突然向后缩去,后脑勺撞在岩石凸起处也浑然不觉。
星暝托住女孩的力道轻得像捧起新雪。妹红突然攥紧他袖口的星纹刺绣,草屑混着血渍在绀青布料上晕开:“带我去找父亲!求您……”
少年垂眸看着女孩发间褪色的绸花,八云紫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回响:“那孩子眼里烧着的火,可比你手中的异火货真价实得多了。”
然而星暝只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
少年指尖拂过妹红凌乱的鬓发:“人之将终,犹可援手。心之将死,无可复医……”
“骗子!”妹红突然爆发的力道惊得星暝下意识地松开手。
“骗子!你和竹帘后那个女人都是!”她转身朝向藤原皇子最后留下身影的方向跑去,“说什么考验真心……根本就是在玩弄人心!”
“唉……”星暝苦笑一声,隐去身形悄悄跟上了对方——如果对方一直锲而不舍的话,他也只能把对方传送回家了。
……
星暝垂眼看着蜷缩在草丛里的小不点,女孩膝盖上结着暗红的血痂,像朵被暴雨打蔫的山茶花,此刻的妹红似乎是因为太过疲惫的原因,已经昏睡了过去。他叹着气替妹红治疗了一番,接着妹红身下突然浮现出旋转的星图,眨眼间就把人打包送回了藤原宅。
而此时三位贵人的宅中——
阿倍右大臣的唐锦外袍在烛火中泛着幽光,他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个巴掌大的漆盒。盒里蜷缩着条通体赤红的蜈蚣,百足划动时在丝绸衬布上勾出细密的焦痕。
“唐土有种毒虫唤作‘赤星’。”他布满老年斑的脸颊贴近漆盒缝隙,“遇血则疯,见光则亡……”蜈蚣突然昂首撞向盒盖,毒牙在漆面上灼出两点焦黑。
屏风后转出个蒙面术士:“大人真要动用这凶物?那阴阳师不过是个……”
“你当老夫瞎了不成?”阿倍突然将漆盒砸在案几上,“藤原家的玉枝里掺着法力,石作皇子偷来的石钵沾着妖气——这些把戏骗得了俗人,可骗不过老夫的鼻子!”
与此同时,大伴御行正将短刀浸入浑浊的药液。刀身浮起的气泡里裹着扭曲的人脸,哀嚎声在密室墙壁间回荡。他镶着孔雀羽的冠帽歪斜着,露出底下新添的白发。
“二十个死士不够就五十个。”刀刃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老夫倒要看看,是阴阳术快还是妖刀快。”
而在某座荒废神社里,石上中纳言正对着褪色的神像喃喃自语。他冠帽上的隼羽沾满灰尘,脚边散落着星暝形容样貌的纸人:“……子时三刻,咒杀于……”
三股杀意如毒蛇吐信时,星暝正蹲在八云紫的隙间里啃西瓜,鲜红汁水顺着狩衣袖口往下淌。
“小星暝的仇家比咱隙间上的眼睛还多呢~”紫用折扇戳了戳少年后腰,“大伴家出动了三十七个死士,阿倍老头怀里揣着唐土毒蛊……”
星暝吐出颗西瓜籽,籽粒在虚空中划出抛物线:“最离谱的是石上中纳言——那老家伙居然在扎稻草人!他知道我生辰八字吗?”他突然打了个响指,隙间内的影像上立刻传来纸人被火烧焦的模样。
次夜,星暝特意暴露行踪,挑了条最偏僻的山道,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当第一支淬毒箭矢破空而来时,星暝突然弯腰一躲,箭尖“哆”地钉进前方树干的猫头鹰巢穴。
三十七个黑衣人从树影中扑出,却在触及星暝衣角的瞬间被传送到了阿倍家的毒虫阵里。已经被施咒强化了的赤红蜈蚣群与不明就里的死士们滚作一团。
“有埋伏!”大伴家的死士头子刚喊出声,就被也刚刚传送过来的石上家的咒术师当成是刺客,五张引爆符糊了满脸。阿倍家的术士见状甩出毒烟弹,结果把自家蜈蚣熏得口吐白沫。
星暝盘坐在隙间里啃着糯米团子,看三个黑衣人团体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玩起了碰碰车。大伴家的妖刀砍碎了石上家的招魂幡,阿倍家的毒烟染绿了死士的皮肤。当某个蒙面人终于扯下面罩时,全场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石上大人府上的纹样……”
“阿倍家的唐锦滚边……”
“大伴府的翎羽……”
不知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笑穴。星暝适时地往战场中央丢了瓶闪光药水,等众人恢复视力时,只见泥地上留着行潦草字迹:
“建议三位合伙报名本阴阳师刚刚推出的杀手培训班——学费打八折。”
……
第二天,三位贵人的府中同时响起不同内容的捷报。
阿倍右大臣的密室里,蒙面术士跪在满地蜈蚣尸体中:“属下用唐土秘术召来百丈毒龙,那阴阳师被咬住腰身拖进地府,临死前还喊着‘蜈蚣爷爷饶命’呢!”他袖口暗袋里藏着的《异兽图鉴》不小心滑落,画着四脚蛇的页角沾满酱汁。
大伴御行的暗室内,死士头子顶着被烧焦的眉毛:“属下引动九幽妖刀阵,那厮被三千刀光削成鱼脍!最后连骨头渣子都化成青烟了!”他说到激动处,腰间缠着的绷带突然崩开,露出被自己人误伤的屁股。
石上中纳言的佛堂前,咒术师捧着裂成八瓣的水晶球:“贫僧请动八百万神明降下天罚,那妖人先是被雷劈成焦炭,又被陨石砸成肉饼,最后让野狗分食了五脏六腑!”他放在柜子里的烤鸡腿突然掉出来,在地板上滚出油渍。
当三位贵人再次齐聚竹取翁家时,镶金嵌玉的步履刚踏上庭院碎石,就一副见鬼模样地看见星暝正似笑非笑地站在拐角处,似乎一直等着他们。
“在下师从冥界大贤者,最擅长的就是……”他忽然打了个响指,三位贵人的冠帽同时变成绿油油的西瓜皮,“和阎魔大王玩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