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沈泽坐上开往石家庄的高铁。
妹妹沈琳坚持要跟他一起去,被他拒绝了。“你留在家里陪妈,如果我真有什么事,至少还有你在。”
“别说这种话!”沈琳眼圈红了,“你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沈泽点头,但他心里没底。昨晚失去三段记忆的感觉还历历在目,那种自我被一点点擦除的恐怖,比死还可怕。
高铁上,他打开笔记本,整理已有的线索:
1. 1938年秋,柳树屯惨案,15人死亡(12名八路军伤员+3名村民)
2. 疑有汉奸告密,嫌疑指向姓沈的外来户(沈大山?)
3. 沈大山同年离开柳树屯,回到老家沈家庄
4. 沈家从沈大山开始,所有男性在35岁前后出事
5. 昨晚出现三个影子,夺走三段记忆
逻辑链基本完整,但还有关键缺口:沈大山到底是不是汉奸?如果是,他为什么这么做?那十五个死者为什么只报复沈家男性?为什么是35岁这个年龄?
还有最关键的:怎么破解?
沈琳查到的“替身还债”方法,听起来是唯一可能。但代价太大了——每完成一个死者的心愿,就失去一部分自我。十五个死者,如果每个都要还,他会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除非......能找到其他方法。
十点半,沈泽到达石家庄。按老人给的地址,找到了一个老旧的家属院。
赵铁柱老人八十多岁,瘦得像根竹竿,但眼睛很亮。他住在一楼,房间里堆满了旧书和资料。
“你长得像你曾祖父。”老人第一句话就让沈泽愣住了。
“您见过他?”
“我爷爷见过。”老人示意沈泽坐下,倒了杯茶,“1938年,我爷爷赵老栓是柳树屯的民兵队长。那队八路军伤员,就是他带人藏起来的。”
沈泽屏住呼吸。
“藏了七天,本来计划等伤员好一点,就转移去根据地。”老人缓缓说道,“第八天晚上,出事了。日军突然包围了村子,直奔伤员藏身的地窖。机枪扫射,手榴弹炸,十五个人,一个没活下来。”
“谁告的密?”
老人盯着沈泽:“一开始都怀疑是你曾祖父沈大山。他是外来户,底细不清,而且事发前一天,有人看见他往村外走。”
沈泽的心沉下去。
“但我爷爷不相信。”老人话锋一转,“他说沈大山不是那种人。沈大山来柳树屯时,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大的才五岁。他老实巴交的,整天就知道干活,话都不多说。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当汉奸?”
“那为什么......”
“因为沈大山那天确实是去报信的。”老人说,“但不是给日本人报信。”
沈泽愣住了。
“他发现了另一件事。”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发黄的笔记本,“这是我爷爷的日记,你看看吧。”
沈泽接过,翻到1938年9月的那几页。字迹潦草,但还能辨认:
“九月十五日,晴。大山兄弟说发现村外有可疑人影,像是探子。我让他去邻村报信,请游击队来接应伤员。”
“九月十六日,阴。大山去了,一天未归。夜里,鬼子来了。”
“九月十七日,雨。十五人死。大山回来了,满身是伤,说是被鬼子抓住,严刑拷打,但什么也没说。”
“九月十八日,晴。村里人都说大山是汉奸,要打死他。我护着他,但挡不住。大山一家连夜逃走,不知去向。”
“九月二十日,阴。找到证据:鬼子翻译官的日记,说有人提前报信,但不是沈大山。是个姓王的村民,拿了二十块大洋。”
沈泽抬头:“姓王的?”
“王富贵,村里的二流子。”老人叹气,“事后查出来,他已经逃到县城享福去了。但当时村里人都认定了是沈大山,因为他不见了,又没证据证明他不是。”
“那为什么后来没说清楚?”
“怎么说?”老人苦笑,“人都死了,沈大山也走了。再说,那个时候,汉奸的名声一旦背上,就摘不下来了。我爷爷后来也找过沈大山,想告诉他真相,但没找到。直到解放后,才打听到他回了沈家庄,但已经病重,没多久就去世了。”
沈泽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释然,还有更深的悲哀。曾祖父不是汉奸,是英雄,却被冤枉了一辈子。沈家的诅咒,不是血债的报复,而是冤屈的延续?
“那十五个死者......”他问,“如果他们不是报复,为什么要缠着沈家?”
老人沉默了很久:“我爷爷临终前说过一句话:那些人死不瞑目,不是恨,是遗憾。他们想完成没做完的事。”
“什么事?”
“不知道。”老人摇头,“每个死者都有自己的心愿吧。你昨晚遇到的,应该是其中三个。”
沈泽想起那三个影子,和失去的三段记忆。如果这不是报复,而是“借用”,那他们想用他的身体做什么?
“您知道那十五个人的名字吗?”他问。
老人从另一个抽屉拿出一张名单,纸已经脆了,用塑料膜保护着:“我爷爷记下来的。十二个八路军伤员,三个村民。”
沈泽接过,仔细看。名字大多很普通:王二柱、李建国、赵小虎、刘秀英(女)......等等,刘秀英是女的?村子里有个女性?
“这个刘秀英......”
“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民兵队长的女儿,帮着照顾伤员。”老人说,“鬼子来时,她为了掩护伤员,被刺刀捅死了。”
沈泽继续看。在名单最后,有一行小字备注:
“王二柱,26岁,识字,会写字,想给家里写信。”
“李建国,32岁,有个三岁儿子,想见一面。”
“赵小虎,19岁,定亲了,没成婚。”
“刘秀英,18岁,想穿一次红嫁衣。”
每个人的心愿都很简单,很具体,但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都成了永远的遗憾。
十五个人,十五个未了的心愿。
沈泽突然明白了。这些死者缠着沈家,不是要报复,而是要借沈家男人的身体,完成他们生前没做成的事。
为什么是沈家?也许因为沈大山是最后一个见过他们活着的人,也许因为沈大山带着愧疚死去,他的血脉成了某种“通道”。
为什么是35岁?沈大山遇事那年正好35岁,这个年龄成了诅咒的锚点。
“有办法破解吗?”沈泽问,“除了‘替身还债’之外的方法。”
老人看着他:“你想听实话吗?”
“想。”
“我爷爷研究了一辈子,结论是:没有。”老人说,“怨念一旦形成,就必须完成闭环。要么还债,要么......有更强大的力量介入,强行超度。”
“什么力量?”
“得道高僧,或者真正的法器。”老人苦笑,“但现在这个时代,哪有这些?”
沈泽感到绝望。要么失去自我,要么等死?
“不过......”老人犹豫了一下,“我爷爷说过一个可能,但风险很大。”
“什么?”
“如果你能找到所有死者的遗骸,重新安葬,并找到他们的后人,完成他们的心愿——不用你亲自做,只要促成这件事,怨念也会消散。”
“遗骸不是已经安葬在烈士陵园了吗?”
“只是部分。”老人说,“1952年迁葬时,只找到了十二具相对完整的遗骨。还有三具没找到,其中就包括刘秀英的。当时条件有限,可能埋得深,或者被水冲走了。”
三具遗骸。沈泽想起昨晚三个影子。正好对上。
“如果我能找到这三具遗骸,妥善安葬,再找到他们的后人,完成心愿......”
“那这三个的怨念就会消散。”老人说,“剩下的十二个,如果也能找到后人完成心愿,整个诅咒就可能解除。”
沈泽看了眼时间,上午十一点。距离今晚零点,还有十三小时。
“我现在就去柳树屯原址。”他站起来。
“现在那里是水库。”老人提醒,“而且没有专业设备,你找不到的。”
“那也得试。”沈泽说,“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老人想了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打开,里面是一些老物件:锈蚀的刺刀、子弹壳、还有一个罗盘。
“这个罗盘是我爷爷留下的,他说过,在怨气重的地方,指针会乱转。”老人把罗盘递给沈泽,“也许能帮你定位。但小伙子,我得提醒你:水底下不安全,而且......那些死者可能不想被打扰。”
“他们缠了我家三代人,还不够吗?”沈泽接过罗盘,“现在轮到我了,我不想死,也不想变成另一个人。”
老人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曾祖父如果知道他的后人要承受这些,一定很后悔当初去报信。”
“不。”沈泽摇头,“他去报信是对的。错的是那个时代,是战争,是汉奸,不是他。”
离开老人家,沈泽打车前往水库。路上,他给妹妹发了信息,说了情况。
沈琳很快回复:“太危险了!哥,你回来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我不回来......告诉妈,我爱她。”
发出这条信息,沈泽关掉手机。他需要集中精力。
水库很大,碧波荡漾,完全看不出下面曾是一个村庄。岸边立着纪念碑:“柳树屯旧址,1938年在此发生惨案,铭记历史,珍爱和平。”
沈泽拿出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水库中央。
他租了一条小船,划向中央。越往中间,罗盘指针转得越快,几乎成了一个小圈。
就是这里了。
沈泽停船,看着深不见底的水。他不会潜水,没有设备,怎么找遗骸?
他想起昨晚失去的记忆——那些死者能直接与他意识沟通,也许现在也可以?
闭上眼睛,沈泽在心中默念:“刘秀英,王二柱,李建国,如果你们能听见,请告诉我,你们在哪里。我想帮你们。”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水面的声音。
他继续:“我知道你们冤枉了我曾祖父,知道你们有未了的心愿。如果你们让我找到你们的遗骸,我发誓会妥善安葬你们,会找到你们的后人,完成你们的心愿。”
还是没回应。
沈泽感到一阵无力。也许这一切都是徒劳?也许所谓的诅咒只是心理作用?也许今晚他根本不会有事?
但昨晚的记忆缺失是真实的。那三段空白的记忆,像牙齿掉落后的空洞,舔一下就知道缺了什么。
他划船回到岸边,坐在纪念碑前,看着水面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午三点,四点,五点。
天开始暗了。
沈泽打开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母亲和妹妹的。他回拨。
“小泽!你在哪里?快回来!”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妈,我在柳树屯水库。我找到了一些线索,但......”
“不管什么线索,先回来!天要黑了,你一个人在水边太危险!”
沈泽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又看看平静的水面。突然,他注意到水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很微弱,淡绿色的光,像萤火虫,但现在是十月,不该有萤火虫。光点在水面飘浮,逐渐汇聚,形成三个模糊的人形。
和昨晚的影子一样。
沈泽站起来,走近水边。三个光形没有靠近,而是向水库下游飘去,像在引路。
他跟上。沿着水库边缘走了大约一公里,来到一个狭窄的出水口。这里水流较急,河道两边是陡峭的土崖。
光形停在土崖下的一个凹陷处,然后消失了。
沈泽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凹陷处。那里堆着一些石块,像是人工堆砌的。他搬开几块石头,发现下面有东西。
是骨头。
三具残缺的骨骸,纠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谁是谁。骨头发黑,有的已经碎裂。旁边还有一些遗物:一个生锈的发卡,一枚铜钱,还有半截钢笔。
沈泽的心脏狂跳。找到了。就是他们。
他小心地把遗骨收集起来,用外套包好。发卡应该是刘秀英的,铜钱和钢笔可能是王二柱和李建国的。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母亲。
“小泽,你三叔......你三叔醒了!”
“什么?”沈泽不敢相信。
“真的!刚才医院来电话,说你三叔突然睁眼了,还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哭泣的声音:“他说......‘大山不是汉奸’。”
沈泽握紧手机,看向手中的遗骨。三叔沈国盛,植物人八年,在沈泽找到遗骨的这一刻醒了。这不是巧合。
“妈,我马上回来。我找到了一些东西,可能能救我们全家。”
挂断电话,沈泽抱着遗骨往回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晚上七点。距离零点还有五小时。
他需要做三件事:安葬遗骨,找到后人,完成心愿。
时间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