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居胥山的风雪比鹰愁涧烈三倍。
燕十三的裹尸布被罡风撕成条状,缠在锈刀刀柄上吸饱了雪粒,冻得像截铁棍。他站在山巅祭坛边缘,脚下的玄冰在千年风雪侵蚀下,冻出蛛网般的裂纹,隐约能看到冰层里嵌着的残箭——是当年镇北侯与胡虏决战时留下的“穿云箭”,箭头的狼头印记与锈刀纹路如出一辙。
“十三哥,你看这祭坛。”石头的重剑拄在冰面上,剑脊撞开凝结的霜花,露出底下刻着的龙脉图,“和军册里画的一模一样!”
少年的鼻尖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冰碴。三天前从月牙泉出发时,影卫营暗哨说山巅有“镇北侯的守护灵”,当时他只当是传说,此刻却真切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与赵屠临终前散逸的气息同源,却更温和,更厚重,像山巅永不消融的积雪。
燕十三的锈刀突然发出震颤,刀身的暗红纹路里渗出金红液滴,滴在祭坛中央的凹槽里。冰面瞬间炸开白雾,凹槽中浮出块青铜圆盘,盘上刻着北斗七星,勺柄正指着西侧的冰川裂隙,那里的冰层下隐约有金光流动。
“是冀州鼎的气息。”燕十三的指尖抚过圆盘,锈刀突然自行跃起,刀柄精准地嵌入圆盘中央的孔洞。红光顺着北斗七星纹路蔓延,整座祭坛突然发出龙吟般的轰鸣,西侧冰川竟在轰鸣声中缓缓裂开道缝隙,露出里面泛着幽光的鼎身一角。
山脚下传来马蹄声,不是影阁卫的铁掌靴,是影卫营特有的“踏雪鞍”——鞍具上镶着狼骨,踩在积雪里只会留下浅痕。燕十三转身时,正看到三十名灰衣骑士踏着风雪而来,为首的汉子缺了只左耳,脸上留着三道爪痕,腰间的令牌刻着“影卫营亲卫长”。
“末将魏山,参见少主。”汉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时,铁靴在冰面砸出闷响,“影阁因裂地粉被拆,只能派五十名黑鹰卫正面进攻,弟兄们已拦下大半,只剩柳千机带着残部逃上山来。”
燕十三认出这是当年屠村时,拼死将石头藏进石缝的亲卫。那时魏山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少年,如今颔下已蓄了胡茬,爪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颌,是被胡虏的狼牙棒划开的旧伤。
“张校尉他……”石头的重剑在冰面划出火星,话没说完就被魏山打断。
“校尉在鹰愁涧自爆殉国了。”汉子的声音沙哑如磨砂,从怀里掏出个血布包,里面是半块青铜虎符,与老赵药箱里那半块正好拼合,“他说这东西该还给少主了。”
虎符接触到锈刀的瞬间,突然爆发出金光,与祭坛的红光交织成网。燕十三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镇北侯在演武场教赵屠练戟,张猛背着军册在沙漠里狂奔,魏山用身体挡住射向石头的箭矢……所有碎片化的记忆,此刻终于拼凑成完整的图谱。
“影卫营还有多少人?”燕十三的锈刀从圆盘上拔起,红光在三十名骑士脸上流动。
魏山的拳头在冰面砸出深坑:“分散在北疆各地,约有七百弟兄。有的扮成牧民,有的混进胡虏部落,就等少主一声令下——”
“令下什么?”罡风里突然卷来冷笑,不是人声,是金属摩擦般的锐响。西侧冰川裂隙中,影阁卫的黑影如鬼魅般攀冰而上,为首的黑衣人披着件白狐裘,正是影阁阁主亲卫,“钩魂手”柳千机。
他的双钩在风雪中泛着蓝芒,显然淬了新的剧毒:“柳随风那叛徒果然没骗我们,你们真在这儿守着九鼎。”身后的五十名黑鹰卫同时张弓,箭簇上的“化骨水”在雪光下亮得刺眼。
魏山的三十名骑士瞬间组成刀阵,锈刀与环首刀在冰面交织成赤色屏障。燕十三将虎符塞进石头怀里,锈刀的红光突然暴涨:“带魏山去冰川取冀州鼎,这里我断后。”
“十三哥!”石头的重剑在冰面砸出裂纹,龙鳞纹亮得惊人,“要走一起走!”
“这是命令。”燕十三的锈刀划出红光,将最先射来的三支毒箭劈成齑粉。他的余光瞥见冰川裂隙里的金光越来越盛,冀州鼎的轮廓在冰层后若隐若现,“记住,鼎身刻着解除煞气的口诀,找到它,比杀一百个影阁卫有用。”
魏山突然拽住石头的胳膊,铁掌几乎捏碎少年的骨头:“走!这是校尉用命换来的机会!”三十名骑士组成人墙,用身体挡住黑鹰卫的箭雨,环首刀与毒箭碰撞的脆响在山巅炸开。
柳千机的双钩突然化作两道黑影,穿透人墙缝隙直取燕十三心口:“擒贼先擒王!拿下这小子,阁主重重有赏!”
锈刀的红光在胸前凝成盾形,双钩撞在光盾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燕十三突然矮身,刀背贴着冰面滑行,红光卷起的雪粒如霰弹般射向黑鹰卫,三名卫卒猝不及防被射中咽喉,黑血在雪地里烫出滋滋白烟。
“影阁的‘裂地粉’,终究不如镇北侯的‘穿云箭’。”燕十三的锈刀突然指向柳千机身后,那里的雪地上插着半截残箭,正是从冰层里拔出的镇北侯遗物。红光顺着箭杆蔓延,残箭竟自行飞起,箭簇精准地刺穿最西侧卫卒的手腕。
柳千机的脸色瞬间铁青:“妖术!”双钩突然交叉成十字,钩链中甩出数十枚毒针,在风雪中织成道死亡之网。
燕十三的身影突然拔高,锈刀在头顶划出赤色圆弧,红光与罡风碰撞,竟掀起道雪墙,将毒针尽数卷向黑鹰卫。惨叫声中,他趁机冲向冰川裂隙,那里的冰层已被魏山用炸药炸开,冀州鼎的青铜纹饰在风雪中闪着幽光。
“十三哥!口诀找到了!”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重剑正指着鼎身第三圈铭文,那里的篆字在锈刀红光映照下,正缓缓浮起,“是‘血煞归位,龙脊生根’!”
燕十三的掌心突然被锈刀割开,鲜血滴在鼎身铭文上。冀州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鼎口喷出道金柱直冲云霄,将漫天风雪撕开道口子。山脚下传来影阁卫的惨叫,显然是被金柱波及。
柳千机的双钩穿透雪墙扑来,钩尖距燕十三后心只剩寸许。就在这时,鼎身突然转出道青铜锁链,如长蛇般缠住双钩,锁链上的饕餮纹竟活了过来,张口咬住柳千机的手腕。
“不可能!”黑衣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腕在饕餮啃噬下迅速溃烂,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化作黑泥,坠入冰川裂隙,“阁主不会放过你们的——”
金柱突然暴涨,将剩余的黑鹰卫尽数卷上天际。燕十三转身时,正看到石头和魏山扶着三十名骑士的幸存者,那些影卫营旧部的伤口在金柱照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少主,往南三十里有影卫营的秘密据点。”魏山的独耳在金柱中微微颤动,“那里有足够的粮草和马匹,能支撑我们到开春。”
燕十三的锈刀插在冀州鼎旁,刀身的红光与鼎口金柱交织成网。他望着山脚下渐渐散去的风雪,那里的地平线正泛起鱼肚白——是北疆的黎明。
“开春后。”燕十三的声音在金柱中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去昆仑。”
石头的重剑突然指向东方,那里的晨雾中隐约能看到影阁的黑鹰在盘旋,数量比来时多了数倍。但少年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兴奋,剑穗上的玉佩在金柱中晃出碎光,像极了当年燕十三在哨所教他练剑时,雪地里跳动的火星。
锈刀在冀州鼎旁发出清越的鸣响,刀身的暗红纹路里,镇北侯的剑魂与赵屠的残魂渐渐融合,最终凝成道模糊的狼影,在金柱中对着北疆大地长啸。
燕十三知道,这声狼啸不是结束。影阁的追杀、晋王的残部、白莲教的余党,还有那藏在九鼎深处的上古凶煞,都在等着他。但此刻站在狼居胥山巅,握着染血的锈刀,看着身边浴火重生的影卫营,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镇山河”三个字的重量——
不是靠鼎,不是靠刀,是靠每个在风雪中不肯低头的人。
金柱渐收时,朝阳终于刺破云层,照在冀州鼎的饕餮纹上。燕十三的裹尸布在晨光中猎猎作响,像面崭新的旗帜。他拔出锈刀,转身望向南方的昆仑方向,刀身的红光在晨雾里拉出道残影,仿佛在说:
九鼎的账,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