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史宬二楼的黑暗角落里,苏明月蜷缩如虾,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胸腔。门外留守侍卫的脚步声如同丧钟,每一次响起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远处永乐宫方向的喧哗救火声并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火光隐隐映红了窗纸,将这方寸之间的黑暗切割得明灭不定。
怀中的紫檀木匣冰冷沉重,那把铜锁如同拦路的恶虎,嘲笑着她的徒劳。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打开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恐惧中疯狂运转。撬锁不行,时间不够,动静也大。还有什么办法?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借着窗外透入的、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看到附近书架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文书和…一支似乎被遗弃的、干涸的墨锭?还有…一只喝剩的、底部残留些许浑浊茶水的茶杯?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闪过脑海——茶锈!
她记得前世偶尔看过一些杂闻,说浓茶留下的深色茶锈,有时可以被用来做极其简陋的“隐形墨水”…
那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她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挪动身体,够到那只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冰冷,杯壁和内底附着着一层深褐色的茶垢。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刮下那些湿润的茶垢碎屑,收集在掌心。
然后,她拿起那截干涸的墨锭,尝试着用唾液微微润湿尖端——效果甚微。
怎么办?还需要一种液体…一种能融合茶垢、且能留下痕迹的液体…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磨破的手心上,丝丝鲜血仍在渗出。
血!
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咬紧牙关,将掌心的伤口用力按在茶杯残留的液渍里,挤出几滴温热的鲜血,与那些茶垢碎屑混合在一起,搅成一种粘稠暗红的糊状物。
她用手指蘸着这诡异混合的“墨汁”,屏住呼吸,在那紫檀木匣光滑的锁孔周围,极其快速地涂抹起来!
茶垢混合着鲜血,深深沁入锁孔周围的木质纹理之中…
奇迹发生了!
在那暗红“墨汁”的浸润下,锁孔周围原本看似光滑无物的紫檀木表面上,竟然渐渐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原本与木色完全融为一体的、浅金色的刻痕!
那是一个复杂的、如同花瓣又似火焰的徽记图案!
苏明月瞳孔骤缩!是了!这就是关键!这木匣有暗锁!需要特定的方式按压这个徽记才能打开,否则强行破坏,恐怕会触发自毁机关!
她来不及细想这机关的精妙,指尖颤抖着,按照图案的脉络,用力按压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响起!那把顽固的铜锁,竟然应声弹开!
成功了!
苏明月狂喜之下,几乎要叫出声!她猛地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卷宗,没有书信,只有一样东西: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冰凉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令牌!令牌正面阴刻着一个与她方才按出的徽记一模一样的图案,背面则是几个更加古老晦涩的符文。
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官制令牌,更非寻常信物!
然而,更让她心惊的是,令牌之下,还压着一小张泛黄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笔迹凌厉熟悉,竟是萧景珩的笔迹!
“见此令,如见吾。持令者,可调‘玄影’。”
玄影?! 萧景珩的私人力量?!他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皇宫大内的秘档库中?!这简直…
不容她细思,门外突然传来侍卫警惕的喝问:“谁在里面?!什么声音?!”
刚才开锁的轻微声响,还是被听到了!
脚步声迅速朝着楼梯逼近!
苏明月魂飞魄散,一把抓起令牌和纸条塞入怀中,合上空匣子将其推回原处,自己则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扑向那扇她进来的窗户!
“站住!”侍卫的怒吼声和拔刀声已在身后响起!
她不顾一切地翻出窗外,沿着来时路,拼命向下爬!脚踝的剧痛再次袭来,她几乎抓不住光滑的窗沿!
“有刺客!抓刺客!”楼内的侍卫大声疾呼,更多的脚步声和灯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完了!彻底暴露了!
苏明月重重摔落在楼下草丛里,也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起身就想跑!
然而,皇史宬院落的大门已被闻讯赶来的更多侍卫堵死!火把的光芒将整个小院照得如同白昼!她被困在了院中!
眼看就要被瓮中捉鳖!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院落墙角阴影里,一小撮她之前撒出的、混合了鬼枯藤和赤磷石的药粉,被她慌乱中踢散,恰好落在了一个火把掉落在地的余烬之上!
“噗——!”
一声轻微的爆燃声!一股浓密的、带着奇异甜腻又夹杂刺鼻药味的粉色烟雾骤然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烟雾,瞬间让冲进来的侍卫们阵脚大乱!
“小心毒烟!” “咳咳!什么鬼东西!” “保护皇史宬!先退出去!”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视线遮挡,苏明月看到了那一线生机!她捂住口鼻,猛地冲向院墙角落那棵靠着墙的老歪脖子树!
求生本能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手脚并用,忍着剧痛,疯狂地攀上树干,翻过高墙!
身后传来侍卫们气急败坏的叫喊和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也试图攀墙追来!
她跌落在宫墙外的黑暗中,摔得眼冒金星,却不敢有片刻停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与王府相反的方向、更深沉的夜色里亡命奔逃!
这一夜的盛京,注定无法平静。
皇宫内的两次“走水”和皇史宬的“刺客”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大批禁军被调动,街道上马蹄声急促,巡城司的兵丁增加了数倍,四处盘查可疑人员。
苏明月如同丧家之犬,在迷宫般的巷道中躲避着追兵。脚踝肿痛不堪,体力也几乎耗尽。她不知道那个令牌究竟有多重要,但看皇宫的反应,此事绝难善了。
必须立刻回到王府!只有回到那里,她才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才能想办法应对!
她绕了极大的圈子,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的掩护,一次次惊险地躲过盘查。当她终于看到靖王府那巍峨的轮廓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王府周围的守卫果然也增加了不少,气氛紧张。
她找到之前翻出的那处墙角,用尽最后力气攀爬,几乎是摔进了王府院内。
落地声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守卫!
“谁?!” “有动静!”
几盏灯笼迅速围拢过来!光芒照在她狼狈不堪、浑身泥土、黑衣破损的身上!
“是…是王妃?!”为首的护卫队长认出她,惊得目瞪口呆!
苏明月瘫软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快,她被“护送”回了听雪轩。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王府每一个角落。
王妃深夜黑衣外出,清晨狼狈而归?这简直是惊天丑闻!
还不等苏明月想好如何编造借口,皇帝的旨意已经到了!来得前所未有的快!
传旨的内侍面色冰冷,带来的不是问候,而是雷霆震怒!
“靖王妃苏氏,行为不端,夜出无状,惊动宫闱,有损皇家颜面!陛下震怒!责令即日起于听雪轩思过,无旨不得踏出半步!王府一应事务,暂由宫中派人接管!”
软禁!而且是极其严厉的软禁!等同于被打入了冷宫!
听雪轩内外瞬间被宫中来的侍卫和嬷嬷层层把守,比之前严密了数倍不止!连春桃等贴身丫鬟都被隔离开外!
苏明月跪在地上,听着那冰冷的旨意,心沉入了谷底。皇帝的反应如此之快,如此之重,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夜出无状”!他一定将皇史宬的刺客与她联系了起来!只是缺乏直接证据,才用这个借口先将她控制起来!
真正的风暴,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才是真正的煎熬。
皇帝虽然没有直接提审她,但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先是派来了太医“诊脉”,实则是探查她身上是否有伤,尤其是手脚的攀爬伤。苏明月提前用香粉和厚脂勉强遮掩了手上的磨伤,又故意扭伤另一只脚来混淆视听,堪堪瞒过。
接着,又有精奇嬷嬷前来“教导规矩”,言语间不断旁敲侧击,询问她昨夜去向,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或物,甚至有意无意地提及“西域”、“令牌”等词,显然是皇帝的试探。
苏明月一口咬定自己是因近日压力过大,梦魇缠身,才会夜半癔症发作,胡乱出走,根本不知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受惊过度、精神恍惚的病人,一问三不知,偶尔还配合着掉几滴眼泪。
她的表演起到了一些作用,太医和嬷嬷的回禀似乎让皇帝的疑虑暂时没有进一步加剧。
但苏明月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皇帝不会轻易相信。那枚令牌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藏在她身上。
她必须想办法将令牌送出去,或者…将其彻底“毁掉”——不是物理上的毁灭,而是让它失去被追查的意义。
她想起萧景珩纸条上的“玄影”。这或许是他留下的最终极的后手。但如何联系?王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她根本出不去。
就在她焦头烂额之际,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日,宫中送来例份的食材。负责检查的嬷嬷从一个装米的布袋夹层里,竟然抖落出了一小截干枯的——鬼枯藤!
而且,那截鬼枯藤上,还用几乎看不见的细线,系着一小片揉皱的纸,上面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把匕首,刺穿了一朵云。
苏明月看到这个图案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图案…她见过!在萧景珩书房的一本兵书扉页上,是他早年一支亲卫队的标识!后来那支亲卫队据说在一次任务中全军覆没了…
这是…萧景珩的人?他们竟然用这种方式,突破了宫中的封锁,给她传递了信号!
鬼枯藤…是提醒她之前用过此物制造混乱? 匕首穿云…是表示要采取强硬手段破局?
他们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苏明月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机会似乎来了,但同样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当晚,夜半时分。
听雪轩外万籁俱寂,只有巡逻侍卫规律的脚步声。
突然——
“走水啦!王府粮仓走水啦!”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
紧接着,王府西北角方向腾起熊熊火光和浓烟!比皇宫那两次火势看起来更加凶猛真切!
“快救火!” “保护王爷书房重地!” “调水龙队!”
整个王府瞬间炸开了锅!锣声、喊叫声、纷乱的脚步声四起!原本严密看守听雪轩的侍卫们也出现了一阵骚动,部分人被紧急调往火场!
混乱!又是混乱!
苏明月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火光,手心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玄影令牌和鬼枯藤。
她知道,这不是巧合。这是萧景珩的人动手了!他们在为她制造机会!
但这次,她该怎么做?趁乱逃走?几乎不可能! 还是…
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猛地转身,冲到书案前,飞快地研墨!
然后,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挤出鲜血滴入墨汁之中!
她铺开一张素笺,用那蘸着血墨的笔,飞快地书写起来!写的不是求救信,也不是辩解状,而是——一份名单和几句语焉不详的“密语”!
名单上的人名,部分是她在皇史宬卷宗里偶然瞥见的、与狄戎有私下往来嫌疑的官员(真假难辨),部分是她凭借现代宫斗剧经验胡编乱造出来的!密语更是她模仿之前看过的某些密码形式胡乱组合的!
她要制造一份看似重要、实则真假掺半、漏洞百出的“血书密信”!
写完,她将这份“血书”和那枚真正的玄影令牌,分别用油纸包好。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李代桃僵!
她将那份胡编乱造的“血书”塞进了那个紫檀木匣的暗格中(她发现盒子有夹层),而将真正重要的玄影令牌,则裹上那截新送来的鬼枯藤,藏入了一个她平日用来丢弃香灰香渣、毫不起眼的陶土废料罐底部!
做完这一切,外面的救火声似乎小了一些,巡逻的脚步声正在重新变得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用火折子点燃了床幔一角!
很快,烟雾弥漫开来!
“走水了!听雪轩也走水了!”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刚刚平复一些的王府再次大乱!侍卫和嬷嬷们惊慌失措地冲进来救火救人!
趁着这片极致的混乱,苏明月抱着那个装着假密信的紫檀木匣,故意踉跄着冲向外院,似乎想寻求保护,却在经过一个僻静角落时,看似无意地将那个毫不起眼的陶土废料罐,踢进了角落的排水暗沟之中!
罐子顺着水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而她则紧紧抱着那个紫檀木空匣,被“救”了出来,一副惊魂未定、死死护着“重要物品”的模样。
王府一夜两场大火,尤其是靖王妃居所也遭火灾,此事再也压不住了。天刚蒙蒙亮,皇帝派来的钦差和内侍省的人便直接进驻了王府,彻底接管了一切。
苏明月被严格看管起来。
那个她拼死护住的紫檀木匣,自然第一时间被呈送到了御前。
御书房内,景和帝看着匣子里那份字迹潦草、血迹斑斑、名单诡异、密语天书般的“血书”,以及那个空空如也的夹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边的老太监低声道:“陛下,这…这似乎是某种密码暗语…还有这些名字…莫非是…”
“故弄玄虚!”景和帝猛地将那份“血书”拍在桌上,眼中怒火燃烧,“好一个苏氏!好一个靖王妃!朕还真是小瞧了你!”
他认定了这是苏明月故意布下的疑阵,是为了掩盖她真正从皇史宬偷走的东西!那份真名单,或者真令牌,一定还在她身上,或者已被她用其他方式送了出去!
“搜!给朕彻底地搜!将听雪轩,不,将整个靖王府给朕翻过来!也要找到她真正带走的东西!”皇帝下了死命令,“还有她身边的人,给朕仔细地审!”
一场更加彻底、更加严酷的搜查和审讯,在靖王府内展开了。苏明月再次被严密搜身,听雪轩被掘地三尺,春桃等丫鬟被带走问话…
然而,自然一无所获。真正的令牌,早已随着污水,不知所踪。
皇帝得到回报,脸色更加难看。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被一个他本以为可以掌控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既然搜不到,那朕就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传旨!靖王妃苏氏,行为诡谲,疑似与宫闱失窃案有关,即日起,移居宫中‘静思苑’,由朕亲自看管审讯!”
静思苑!那是宫里用来关押犯错妃嫔、几乎等同于冷宫死地的地方!
皇帝这是彻底撕破脸皮,要亲自下场,用最强硬的手段,撬开她的嘴了!
旨意传到听雪轩时,苏明月正看着窗外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庭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听到“静思苑”三个字,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结果,她早已料到。甚至…某种程度上,是她一步步引导而至。
用一份漏洞百出的假密信,激怒皇帝,让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从而忽略了那个真正被送走的令牌…
用自身的陷落,换取那一线微弱的、可能存在的生机。
这步棋,险到了极致。
宫轿就停在听雪轩外,来接她的嬷嬷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苏明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目光扫过这片她挣扎、算计、短暂安身过的小院。
然后,她挺直脊背,一步一步,主动走向那顶象征着囚笼的宫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最后的光线。
前路是深宫冷苑,是帝王的雷霆之怒,是更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
但她心中,却异常平静。
鬼枯藤已随污水流去,玄影令不知所踪。
萧景珩,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
她闭上眼,听着轿子被抬起时吱呀的声响。
剩下的,就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