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巨浪悬于头顶,却因雪地上那一道染血的、残缺的符号而骤然凝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平衡,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却又被某种无形的规则强行维系。
明玉瘫坐在雪地中,废掉的右臂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奇寒,但这痛苦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她死死盯着雪地上那个由苏禾无意识划出的符号,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就是这个!这个融合了岩石刻痕的古拙与“捕痕诀”精义的符号,竟然能震慑住那完成初步融合、凶威大盛的肉块,甚至逼退了废墟存在的致命一击!
它是什么?是钥匙?是禁令?还是某种……更高级的“痕”?
她脑海中那些来自苏禾的、尚未完全消化的知识碎片疯狂闪烁、碰撞,试图解读这个符号的含义。她隐约感觉到,这符号并非完整的指令,更像是一个引子,一个框架,其最终的效果,取决于绘制者的意志和付出的代价。
苏禾在无意识中,倾注的是保护她的意志,以及指尖那一点混合了鲜血和寒髓碎末的“料”,故而形成了暂时的“豁免”。
而现在,这符号正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渗入雪地,其上的光芒逐渐黯淡,效力正在消退。
一旦它完全消失,那停滞的毁灭必将再次降临!
必须做点什么!
明玉的目光猛地投向怀中那枚依旧在剧烈闪烁、传递出困惑与贪婪交织情绪的肉块。
控制它!像苏禾那样控制它!用这符号!这是唯一的生路!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她顾不上右臂的剧痛,用还能动的左手,猛地抓向雪地上那尚未完全消失的符号,试图将沾染着符号能量的冰雪捞起!
然而,她的手指刚触碰到那片雪,符号的光芒就骤然熄灭,积雪在她指尖融化,只剩下淡淡的血痕和一丝极微弱的能量残留。
不够!这点残留根本不足以形成制约!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目光急速扫视,最终定格在自己那条彻底废掉、覆盖着青黑与乳白冰霜的右臂上!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瞬间成型!
既然这符号需要“料”,需要意志,需要代价……
那么,就用这条已经废掉、正在被两股可怕力量侵蚀的手臂,作为最后的“祭品”和“画布”!
她要用自己的血、自己的骨、自己的痛楚、以及其中正在互相绞杀的寒髓与蚀力,作为颜料和力量源泉,在自己的身体上,重绘那个符号!甚至……将其补完!
以此为契,订立血饲之约!
她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可能是瞬间的毁灭,也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束缚。
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明玉眼中闪过决死的光芒,她左手并指如刀,狠狠地刺向自己右臂肩膀处尚且完好的皮肤!
指甲划破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她强忍着剧痛,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以那正在不断被侵蚀、蕴含着狂暴能量的右臂为基,疯狂地、专注地刻画起来!
她并非简单地临摹雪地上的符号,而是将自己对“捕痕诀”的理解、对那岩石刻痕的感悟、以及此刻所有的求生意志、不甘与愤怒,全部倾注其中!
每一笔落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能量的剧烈波动!右臂内那互相绞杀的寒髓之力与锈针蚀力,被这蕴含着她强烈意志的符号强行引导、抽取,融入笔画之中!
她刻下的符号,比苏禾那个更加复杂,更加狰狞,仿佛一道燃烧着冰焰与血光的枷锁!
“以我残躯!绘汝真名!”
“以我之血!铸此契约!”
“噬念之祟……听我……约束!”她发出嘶哑的、如同诅咒般的低吼!
怀中的肉块似乎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发出了尖锐恐惧的嘶鸣,疯狂震动,想要挣脱!远处的废墟存在也再次传来愤怒的咆哮,那股停滞的毁灭力量开始再次凝聚!
但明玉的速度更快!
最后一笔,重重落下!
一个完整、复杂、燃烧着冰与血之光的契约符纹,赫然出现在她残破的右肩之上!
就在符纹完成的瞬间——
“轰!!!”
明玉的整条右臂,从肩膀到指尖,所有的血肉、骨骼、乃至其中纠缠的寒髓与蚀力,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燃料,猛地燃烧起来!
但那并非凡火,而是一种冰冷的、虚无的、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质的火焰!
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吞噬了明玉!她甚至无法惨叫,瞳孔放大到极致,身体剧烈抽搐,意识几乎瞬间崩散!
在这毁灭性的燃烧中,右臂上的契约符纹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一个黑洞,疯狂吞噬着燃烧手臂所产生的庞大而混乱的能量!
然后,一道混合了极致寒意、蚀骨怨毒、以及明玉不屈意志的复合能量流,如同被驯服的凶兽,顺着符纹的指引,猛地喷射而出,精准地轰击在怀中那枚肉块之上!
“吱——呀——!!!”
肉块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形的尖啸!
它表面的血图疯狂闪烁,试图抵抗,但那能量流中不仅蕴含着足以伤害它的力量,更包含了明玉以自身血肉和意志书写下的契约规则!
能量流强行突破了血图的防御,狠狠地烙印在了肉块的本体之上!
一个与明玉肩头符纹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无数倍的烙印,在肉块表面迅速成型,深深地刻印进去,甚至覆盖了部分原本的血图!
肉块的剧烈挣扎和尖啸戛然而止。
它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静静地躺在明玉怀中,一动不动。表面的光芒彻底内敛,不再散发任何波动,甚至那种贪婪的饥饿感也消失无踪。
只有那个新生的、冰冷的契约烙印,在微微闪烁着微光。
远处的废墟存在,那愤怒的咆哮和凝聚的毁灭力量,也在这契约达成的一瞬间,如同被掐断了源头,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震怒、意外、以及某种……冰冷的审视的沉默。
仿佛在评估这突如其来的、超出掌控的“契约”的意义。
雪原上,只剩下明玉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肩。
那里,原本的手臂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焦黑的、覆盖着冰霜的断口,断口处的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结晶状。剧烈的痛苦依旧持续,却仿佛隔了一层东西。
而那个契约符纹,则如同最精致的纹身,深深地烙印在断口边缘的皮肤上,微微闪烁着冰蓝色的光芒。
她又看向怀中的肉块。
那枚肉块变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温顺?仿佛成了一件死物。只有那个契约烙印,证明着刚才那场疯狂的血饲并非幻觉。
成功……了?
她真的用一条手臂和半条命为代价,暂时“约束”住了这个鬼东西?
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席卷了她。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感到喜悦或悲伤。
就在这时,那肉块上的契约烙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顺着那烙印的联系,缓缓地流入明玉近乎干涸的识海。
那并非语言,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感知。
她“看”到了怀中肉块内部那一片混沌的、却蕴含着庞大阴寒能量的空间。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能通过肩头的符纹,极其艰难地、勉强地引导出其中一丝丝的能量。
她也“明白”了这契约的残酷——她成为了这肉块的“饲主”兼“囚笼”,她需要持续提供某种“养分”(或许是她的精神力,或许是其他特定的能量)来维持契约,否则契约失效,反噬将更加恐怖。同时,她也能有限地利用它的力量。
而这股流入的意念的最深处,还夹杂着一丝来自远处废墟存在的、冰冷而复杂的情绪——那并非善意,更像是一种……暂时认可和……长期投资?
仿佛明玉这疯狂的举动,意外地符合了某种更深的“规则”,使得那存在改变了策略,从直接的毁灭,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圈养和观察。
明玉瘫在雪地里,消化着这冰冷而残酷的“胜利”。
她付出了一条手臂,换来了一个危险的“工具”和更加沉重的枷锁。
她低头,看向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因为锈针侵蚀中断而略微好转一丝的苏禾。
至少……苏禾暂时安全了一点。
她又看向远处那片死寂的废墟。
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艰难,也更加……诡异了。
她挣扎着,用仅存的左手,将自己和苏禾再次拖到那块刻着“未烬”的岩石背后,勉强躲避着寒风。
然后,她尝试着,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沟通肩头的契约符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那安静的肉块内部,引导出那么一丝丝、比冰雪更加刺骨的寒意。
那寒意流入她的身体,缓解了断臂的部分剧痛,却也让她如同含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感受着这股受控的、却依旧危险的力量,明玉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眼中充满了疲惫、痛苦,以及一丝历经劫波后、冰冷彻骨的……清明。
饲主已残。
契约初成。
而这未烬之途,方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