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十年春，明德殿前。
五十二岁的马文才，亲手将传国玉玺。
交到三十二岁的太子马怀瑾手中。
朝阳初升，照亮了父子二人相似的眉眼。
“从今日起，这江山万民，就托付给你了。”
马文才声音沉稳，眼中是历经沧桑后的欣慰与信任。
马怀瑾郑重跪接：“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守土安民，继往开来。”
禅位大典隆重而简朴——这是马文才的意思。
他牵着祝英台的手，并肩站在高阶之上。
看着儿子身着十二章纹冕服，接受百官朝拜。
祝英台已五十有一，乌发间银丝如星，气度却愈发雍容沉静。
她望着已成明君的独子，眼中泪光闪烁，却是喜悦的泪。
新帝登基，改元永和。
马怀瑾尊父母为太上皇、太上皇后，移居城西的清凉山离宫。
自此，这对相伴三十三载的夫妻，终于卸下江山重担，真正过上了寻常人家的日子。
………..
永和二年的重阳，离宫内枫红似火。
马文才与祝英台坐在亭中，看着满堂儿孙。
马怀瑾十四年前便迎娶了谢琰的嫡女为太子妃。
这位谢太子妃不愧是谢家教养出的女儿，温婉贤淑又聪慧明理，与马怀瑾琴瑟和鸣。
如今马怀瑾继位为帝，她自然成为皇后，这些年已为皇帝诞下三子二女，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此刻，三岁的小皇孙正跌跌撞撞扑进祖母怀里，奶声奶气地背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背得真好。”祝英台笑着搂住重孙，眼角皱纹都漾着温柔。
亭外，早已出嫁的长公主马怀瑜正与驸马马继业并肩而立。
这对青梅竹马在数年前终成眷属——马怀瑜十八岁时下嫁马继业，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马继业承袭了父亲马石的镇军大将军之职，对公主呵护备至。
他们的一双儿女正在枫树下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洒满庭院。
银心如今已是老夫人，发髻花白，坐在祝英台下首，看着儿孙满堂，时不时与身旁同样白发苍苍的马石相视而笑。
婉太妃前年病逝，她所出的马文谦封了郡王，如今在封地也儿女成群，今日特携家眷前来请安。
谢安以古稀之年致仕，今日亦在座。
他看着这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景象，捋须对马文才笑道：
“太上皇此生，可谓圆满。”
马文才举杯，目光扫过挚爱、儿孙、故友。
最后落在远处层林尽染的青山，轻声道：“是啊，圆满了。”
秋深时，马文才忽然对祝英台说：“我想去趟江州。”
祝英台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去看看……梁大人？”
马文才点头。
这些年，他从未刻意提起那个人，却也从未忘记。
如今江山已托付，岁月已沉淀，有些事该真正做个了结。
轻车简从，一对白发夫妻悄然离京。
车马行至浔阳城外三十里的梁青山——这是当年马文才特旨赐名的山陵，梁山伯便安葬在此。
时值深秋，山间黄叶纷飞。
马文才扶着祝英台拾级而上，步履缓慢却坚定。
半山腰处，一座简朴却洁净的陵墓映入眼帘。
青石墓碑上刻着“故太子太保、江州刺史梁山伯之墓”。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治水安民，功德在野”。
墓前，竟摆着一束新鲜的野菊。
花瓣上的露珠还未干，旁边的脚印清晰可见——祭拜的人刚走不久。
祝英台蹲下身，轻轻拂去墓碑上的落叶。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尼山书院总是憨厚笑着的少年。
岁月如流水，冲淡了年少时的悸动，却留下了一份永远的感念。
“他这一生，虽孤独，却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事。”
祝英台轻声说，“江州的百姓至今还在传颂梁青天的故事。”
马文才站在她身侧，望着墓碑，心中涌起复杂情绪。
有释然，还有一丝迟来的歉疚——
他想起自己重生归来的那个清晨，十六岁的自己对着铜镜发誓：
这一世，定要让祝英台真心爱上他，给她真正的幸福。
那时心中满怀执念与算计，步步为营。
如今站在这里，看着身畔白发苍苍却依旧眉眼温柔的妻。
看着山下炊烟袅袅的村庄——
他这一路走来，纵然手段不算光明磊落，但他从来不后悔。
“念之。”祝英台站起身，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马文才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孤坟。
秋风起，黄叶盘旋落下，轻轻覆盖在野菊花束上，仿佛时光温柔的抚慰。
回程路上，两人共乘一车。
马车颠簸，祝英台靠在他肩头小憩。
马文才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村庄，忽然开口：“英台。”
“嗯？”
“若有来生……”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你还愿意与我执手相伴吗？”
祝英台睁开眼，看着他，鬓发已白。
眼角刻着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星辰。
她久久不语。
久到马文才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自嘲地笑了笑：
“是我贪心了。这一世能得你相伴，已是上天厚赐……”
“那，”祝英台忽然打断他，眼中泛起狡黠的笑意。
“那，下辈子，我在哪里等你呢？”
马文才怔住，随即，那双即将黯淡的眼睛骤然亮起。
如同年轻时那般，盛满璀璨星辰。
即便知命之年，这一刻，他眼中迸发的光彩，仍如少年。
“你……”他声音微颤。
祝英台笑着靠回他肩头，轻声说：
“这辈子是你一直在等我，下辈子，该我等你才是。”
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不过，可别让我等太久。”
马车辘辘前行，窗外是江南深秋的山水画卷。
马文才紧紧回握她的手，将脸埋在她白发间，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声音里有哽咽，更有无尽的欢喜。
……………………….
永和三十年春，太上皇后祝英台于睡梦中安详离世，享年八十一岁。
据说那夜满宫梨花盛开，而她走时面带微笑。
马文才没有哭。
他静静坐在床边，握着她已冰凉的手，坐了一整夜。
黎明时分，他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轻声道：
“说好了，下辈子，换你等我。”
三个月后，太上皇马文才无疾而终，追随而去。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