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闻之不吭声了。其实他精神萎靡,仅仅是因为作息混乱而已。但像他这样的人,从不会怪罪自己,只会怪罪别人。骚扰电话就是背锅侠之一。
商叶初叹气道:“你不缺钱,所以只是觉得烦。有没有想过,那些缺钱的人呢?”
盛闻之顿了顿,把脸撇向商叶初的方向。
商叶初在手机上搜罗了一番,将找到的数据给盛闻之看:去年一年,全国电信诈骗的案子足有八十万起。每六件案子里就有一件是电信诈骗。
手机上没有显示的东西是,这个数字,还会在2020—2024年持续疯涨,到几年后,最夸张的时期,平均每分钟就有4人遭到电信诈骗。这个问题将成为不折不扣的社会焦点。
商叶初柔和道:“你不缺钱,幸福街的街坊们呢?你熟悉网上那些骗人的套路,像奶奶这样的老年人呢?你接了几十几百个诈骗电话,通通都拉黑了,但如果是红英呢?——咱们都知道,红英姐最喜欢占小便宜,天天踩点去买打折菜。你觉得,几十几百个诈骗电话里,有没有能让红英姐觉得占便宜的?”
盛闻之的脸鼓了鼓,又瘪了瘪。半晌才道:“我在街上宣传一下就是了。”
商叶初满意地笑了:“你可以宣传一条街,难道能宣传到全国吗?小蚊子,你嘴里的‘改变世界’,不会只是想跟我攀比一下,只改变幸福商业街这条街道吧!”
盛闻之一下子急了,猛然蹿起身,结果忘记了商叶初还罩在他上头,一下与商叶初撞了个头碰头。
嘭!
一声闷响,商叶初痛呼一声,盛闻之闷哼一声,两人都捂着头,痛苦得面目扭曲。
“你要史么?”商叶初骂道,不但眼冒金星,而且口中一阵咸腥——舌头被牙齿一撞,顿时鲜血汩汩,“我差点就咬se(二声)自尽了!”
盛闻之捂着额头道:“谁让你不好好坐着说话,非要趴下跟我说?……算了,我去给你拿冰块。”
盛闻之挣扎着坐起身,奔到厨房里翻了半天:“冰箱里没冰块,只有雪糕,你看可以么?吃点雪糕麻一麻舌头……”
“赶紧滚回来吧,”商叶初晦气地咽了一口血沫,“给我倒杯髓就行。要矿泉髓或者纯净髓,别从厨房髓槽里接髓。”
盛闻之攥着两瓶冰矿泉水回来了,递给商叶初一瓶。商叶初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才把口中的血腥味涮洗干净。
舌尖不会断掉了吧?
商叶初很痛苦。
盛闻之这三个字,仿佛昭示着无穷无尽的霉运。也许他童年时那个算命先生说的是对的,只要他把名字改回来,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扫把星。
口中的疼痛终于缓解些了,商叶初道:“你急什么?被我说中了?”
盛闻之不服气道:“我不能宣传到全世界,难道你的电影就能了?”
商叶初阴森森笑道:“对不住,好像还真能。27亿票房相当于7000万观影人次,全国每二十个人里就有一个看过我的电影。每个人再向亲朋好友宣传一下,加上抖音这些平台的短视频二创,你觉得能影响到多少人?”
“……”盛闻之很想反驳,但他不了解电影的弯弯绕,不知道从何反驳。再者说,商叶初险些被他一脑门子撞死,现在和对方斗嘴,也太没人性了。
商叶初一边用矿泉水冰着脑门,一边不断喝凉水麻醉着舌尖。盛闻之见状,站起身,将自己那瓶矿泉水按在商叶初脑门上,轻轻滚着。
商叶初仰起头,看向盛闻之线条优美的下巴:“我们这么年轻,这么有名气,有这么多钱和能力。承担一些社会责任不好么?我们拍一部电影,把电信诈骗里的门门道道都说清楚,展示给所有人看。哪怕只能警醒万分之一的人,那也是七千个人。比我们一生中能认识的人加起来还要多。”
盛闻之沉默了下来。商叶初总是这样,糊弄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最可悲的是,他每次都在被蛊惑的边缘徘徊。
“我可以跟你拍电影,写剧本。”盛闻之道,“但是何必非要买《长夜执火者》?我给你写一部原创剧本也是一样的。”
商叶初心花怒放,压抑着喜色道:“原创剧本想打出名气可不容易。有了你的《长夜执火者》这个大Ip,能拉动多少人入场?你不是说过,那天去了幸福街之后,你觉得你从前写的东西都是垃圾么?虽然我从不觉得你写的东西是垃圾,但既然你这么认为,那让它们发挥余热,不好么?”
盛闻之猛地低下头:“我刚刚看见你偷笑了。”
商叶初脸不红心不跳道:“我那是疼得咧嘴。”
盛闻之正想反驳,忽然沉默了下来。
叶初坐在他的床上,说话时,呼吸不断喷在他的腰腹部,其实他觉得很痒,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男人,而叶初是个女人,两人这样是不合适的。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叶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莫名一沉。又莫名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说话了?”
盛闻之摇摇头:“我只是在思考。思考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活在天马行空的真空罩里确实很高洁,但如果能拍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就算是为了赚票房,也不能说是庸俗吧?”商叶初笑道,“我骗不骗你要紧吗?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
世界日新月异,不断发展。但在某些角落里,总有些癣疥之疾。不光是电信诈骗,婚姻,情感,经济,国家,历史……种种议题总会层出不穷。电影作为一面镜子,能折射出一些东西,总不能说是错的。
盛闻之长久地沉默着。他知道破窗效应。如果自己答应了这一次,那么恐怕这个什么劳什子悬疑系列片,以后也少不得在他这里薅羊毛了。
破例只有零次或无数次,就像和商叶初这个人的纠缠,也只有从未开始,或终生不息。
“好。”盛闻之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