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在禅房中跪坐三日三夜,不饮不食,只反复咀嚼慧明禅师的话。
“冤亲债主……讨命而来……业力牵引……”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剖开她三十年的执念。
她想起春申俊出生时的青紫脸庞,那是被活埋者的窒息之相;他一岁肠梗阻,是当年山洞中饥渴而死的重演;他耳膜穿孔,是临死前绝望嘶吼的回响;他糖尿病晚期,肾衰竭,是体内毒素积聚,如同百年前腐烂的躯体。
每一场病痛,每一次灾祸,都是因果的显化。
她终于想通了,看清了过去
春秋装的失业,并非偶然。
他是“春秋大盗”,同谋者,业报同样深重。他失去事业、尊严、家庭,流落天涯,正是偿还当年贪财害命的代价。
而她,张春华,前世“红蝎子”,心狠手辣,亲手将申少爷推进山洞,覆上石板。她欠的,不仅是命,更是情。
她曾以为母爱无私,可这份爱,早已被怨气浸透。
她为春申俊付出一切,却从未真正接纳他。她恨他的顽劣,怨他的索取,惧他的目光。她供养他,是出于恐惧,而非慈悲。她怕他死去,不是怕失去儿子,是怕他死后化厉鬼,回来索她性命。
她爱的,是一个符号,一个“母亲”身份的寄托。
而他,只是来讨债的魂。
付错了人!
了尘在佛前长跪,忏悔三日。她诵《地藏经》,烧往生咒,将春申俊生前衣物、照片、玩具焚化,口中念道:“前世之债,今生已还。愿你放下怨恨,早登极乐。”
火光中,她仿佛看见一个少年,身穿民国长衫,站在山洞口,回头望她。那眼神,不再怨毒,而是释然。他转身,走入光中,身影渐淡。
她泪流满面,却笑了。
十年后,九华山。
了尘已成为禅堂讲师,讲“因果与放下”。她声音平静,眼神清澈,再无悲苦。香客们称她“了尘师父”,常有人因家事烦忧前来请教。
一日,一位年轻实习医生登山参访。他身着素色棉麻衣,眉目清朗,气质沉静。他自我介绍:“我叫申俊仁,是一名内分泌科学生,专业是专攻糖尿病。”
了尘见他,如遭雷击。
那眉眼,那鼻梁,那嘴角——与春申俊一模一样!
更可怕的是,他手腕上,戴着一串黑曜石手链,正是当年春申俊死后,她亲手烧给他的“往生饰”。
她颤抖问:“你……今年多大?”
申俊仁笑:“十七。我出生那天,母亲难产而死。父亲说,我本不该活……可我哭声特别大,医生说我——‘命硬,能扛事’。”
了尘瘫坐。
当晚,她梦回慧明禅师。
禅师立于月下,白须飘动:“你又错了。”
她惊问:“错在何处?”
禅师摇头:“春申俊,确是来讨债的。可他讨完债,业力已清,便该投胎善道。为何又来?因你——放不下。”
“我放不下?”
“你为他削发,为他诵经,为他痛哭三年。你的执念,像一根线,把他魂魄从轮回中拽回。他本已转世为医,救死扶伤,了却因果。可你念他,召他,他便化作‘申俊仁’,再入人间——不为讨债,为了,救你啊。”
梦醒,晨钟响起。
了尘起身,走向禅堂。门外,“申俊仁”正合十微笑:“师父,我来听您讲‘放下’。”
她看着他,终于笑了,笑中有泪。
“孩子,这一次,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我们——清了。”
“叮叮当当!”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前世的锁链,寸寸断裂。
讨债的孩子,总是孩子。
既然躲不掉因果轮回,那你就,老老实实还债吧。
怨不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