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开福寺广场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张无极跪在冰冷的石阶上,额头一次次撞向地面。每一次叩首,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血水混着雨水,在他身下蜿蜒成一条细小的溪流,很快被滂沱大雨冲淡、冲散。
“菩萨!佛祖!”他的声音嘶哑,几乎被雨声吞没,“我求你们!让我妈活过来!我愿意折寿十年!我愿意下地狱!”
他哭得撕心裂肺,肺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他想起母亲最后一次化疗后苍白的笑脸,想起她颤抖的手握着他的手说“别怕,妈没事”,想起她藏在枕头下的止痛药,想起她偷偷拔掉的输液管……这些画面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就在这时——
一个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苍凉:
“哪里不平哪有我,
哪里有我哪里平。”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雨声,清晰地传入张无极耳中。
他猛地抬头。
一个流浪汉站在雨中,离他不过三步远。那人披着一块破旧的塑料布,勉强遮住上半身,下半身的裤子早已湿透,裤脚沾满泥浆,脚上一双看不出颜色的胶鞋。他手里拎着半瓶红星二锅头,酒气混着雨水,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刺鼻的酸腐味。
流浪汉走到张无极面前,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眉心,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声音陡然拔高,“我活了六十年,今日才见这等极品悬针纹!”
张无极一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什么?”
“悬针纹!”流浪汉伸出粗糙如树皮的手指,毫不避讳地戳向张无极的眉心。那手指冰凉,带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酒气。“你这纹,从眉心直贯印堂,笔直如剑,深如刀削——是‘真悬针’!更妙的是——”他眯起眼,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张无极的脸,“纹尾分叉,呈‘八字走向’,这叫‘转脚纹’,凶性转吉,主大富大贵!”
张无极怒极反笑,笑声在雨中显得格外凄厉:“你疯了吧?我他妈连妈都没了,欠一屁股债,房子明天就要断租,你还说我大富大贵?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在嘲笑我?”
流浪汉不恼,反而收起笑容,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后退半步,再次上下打量张无极,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
“你眼有神光,”他缓缓道,“虽困顿却不失锐气,那是‘困龙抬头’之象;耳垂厚实,如垂珠,主福泽深厚,晚年有靠;鼻梁有骨,不塌不歪,是‘贫而有志,贱而有德’之相。”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笃定,“你现在的苦,是‘天将降大任’前的磨难。你信我,三个月内,必有转机。”
“信你?”张无极冷笑,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我连饭都吃不起,手机都快欠费了,你还让我信你?信你这身破衣服,还是信你这半瓶酒?”
他摸出身上最后八块钱,几张皱巴巴、沾着雨水的纸币,看也不看,直接扔向流浪汉。钱币落在水洼里,发出“扑通”几声轻响。
流浪汉弯腰,慢悠悠地捡起钱,仔细抚平,塞进怀里。他咧嘴一笑,露出黄牙:“你给的不是钱,是‘信’。这一信,比金子贵。”
他转身要走,脚步蹒跚,却又突然回头。雨幕中,他的身影模糊,声音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如钉子般钉进张无极的脑海:
“听我一句:回家后,在你住宅西北角,放一座铜制文昌塔,每日供香三炷;在屋四角,各放七粒米,每日用盐水洗面洗手,七七四十九日,好运自至。”
说完,他哼着一首不成调的小曲,摇摇晃晃地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像一缕被风吹散的烟。
张无极呆呆地跪在原地,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分不清是雨是泪。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又摸了摸眉心那道被磕破的伤口——那里,真的有一道深纹,从童年起就存在,他从未在意。
“悬针纹?转机?文昌塔?七粒米?”他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像天方夜谭。
可那流浪汉的眼神,那笃定的语气,那句“你给的不是钱,是‘信’”,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抹去的痕迹。
雨,不知何时停了。
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