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从这开始。
林逸伟蹲在自家门口的水泥台阶上,脊背佝偻,像一张被岁月压弯的弓。
他手里攥着一瓶廉价白酒,瓶身贴着褪色的标签,写着“老白干”,瓶口锈迹斑斑,像是被无数只粗糙的手拧过。他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灼烧而下,胃里像被火燎过,可心头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天色已晚,城郊的风裹挟着尘土与远处工地的粉尘,吹得院中堆积的杂物哗啦作响。几只野猫在破塑料桶间翻找食物,发出刺耳的嘶叫。他家这栋两层小楼,是父母留下的老宅,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砖墙斑驳,水泥剥落,屋顶瓦片残缺,几处用油毡纸勉强遮盖,每逢下雨,屋内便滴滴答答,接水的盆罐摆了一地。
院门口,堆满了废弃的脚手架、破旧的塑料桶、生锈的钢筋和一袋袋未处理的垃圾。他做包工头,这些材料本想留着下次工程用,可一拖再拖,竟成了“杂物山”。铁管横七竖八地戳向天空,像一排排锈蚀的矛;塑料袋被风吹起,缠在枯死的石榴树上,像招魂的幡。
“爸,我饿……”五岁的儿子小林从屋里探出头,小脸蜡黄,眼窝深陷。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卡通t恤,袖口磨出了毛边。
林逸伟心如刀绞。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妻子王秀兰在厨房翻着米缸,缸壁上结着薄薄一层霉,她用勺子刮了又刮,只舀出半碗陈米,米粒泛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再等等,妈给你煮粥。”她声音沙哑,眼圈发黑,手指因常年浸泡在洗涤剂中而干裂脱皮。
林逸伟闭上眼,三天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他接了个市政绿化工程,合同金额八百万,需垫资两百万。他东拼西凑,借遍亲戚,甚至抵押了妻子的金项链和耳环,才凑齐启动资金。工程进展顺利,挖土、铺管、种树,一切按计划进行。眼看就要完工,甲方却以“材料不合格”“手续不全”“工程质量有瑕疵”为由,迟迟不拨款。
年关将至,二十多个农民工堵在他家门口,举着欠条,怒吼:“林老板!给钱!家里老娘等着救命钱!孩子学费等着交!”
林逸伟跪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声音颤抖:“兄弟们,再宽限几天,甲方马上就打款!我林逸伟对天发誓,绝不赖账!”
可没人信他。工头老李啐了一口:“你发誓有个屁用!我老婆住院,等钱做手术!今天不给钱,我就睡你家门口!”
林逸伟只能把妻子最后的积蓄——给孩子存的奶粉钱和压岁钱——全拿出来,勉强发了部分工资。工人们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一地烟头和碎纸,还有墙上用红漆喷的“老赖还钱”四个大字。
他成了“骗子”“老赖”。亲戚朋友避他如瘟疫,电话不接,微信拉黑。他走在街上,总觉得背后有指指点点。
妻子王秀兰原本是个温顺的家庭主妇,整日围着锅台转,对丈夫的事业漠不关心。如今,她看着空荡的米缸和孩子饥饿的眼神,第一次感到绝望。
“逸伟,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夜里哭着说,声音压抑,像从地底传来。
林逸伟没说话。他只知道,如果再拿不到钱,他只能去跳河。他甚至已经踩着河堤的碎石,走到水边,看着漆黑的河水,想着跳下去,一了百了。
这天午后,阳光惨白,照在杂物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晃悠到他家门口。
乞丐五十多岁,胡子拉碴,头发纠结成团,像顶着一团枯草。他背着个破麻袋,手里拄着根从工地捡来的木棍。他盯着林逸伟家的院子,眉头紧锁,眼神锐利,不像是个流浪汉。
“大哥,行行好,给口饭吃吧。”乞丐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
林逸伟正烦着,本想赶人,可看乞丐骨瘦如柴,脸上沟壑纵横,心软了半分,便从厨房端了碗剩饭——半碗冷粥,几片咸菜。
乞丐狼吞虎咽吃完,连碗底的米粒都舔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突然抬头,直视林逸伟,目光如刀:“你家,不聚财。”
林逸伟一愣:“你说啥?”
“你这宅子,风水坏了。”乞丐放下碗,指着院门口的杂物山,“门口不堆杂物,杂物堵门,财气进不来,家运出不去。你这堆得跟山似的,财神爷绕道走!”
林逸伟嗤笑:“你一个要饭的,还懂风水?别在这儿装神弄鬼,想骗顿饭吃?”
乞丐不恼,又指了指门槛。那是一根老式硬木门槛,原本深褐色,如今被日晒雨淋,颜色发白,中央已被白蚁蛀出一个大洞,像一只腐烂的眼睛。
“门槛不踩踏,踩了家运断。 你看这木头,白蚁都蛀空了,一踩就塌,家运还能稳?”乞丐叹道,“你家穷,不是命不好,是宅子坏了风水,漏财啊。”
林逸伟低头看,果然,每次进出都得小心避开那个洞,久而久之,门槛边缘已被踩出两个浅坑。
乞丐又望向二楼。林逸伟家的主卧门锁坏了,门虚掩着,从外面能看见里面凌乱的床铺和散落的衣服。
“你家卧室门,锁坏了,一直开着?”
“嗯,门锁坏了,懒得修。”林逸伟随口答。
“卧室门常关,关门锁气,安神聚福。 你门开着,气场外泄,睡不安稳,心神不宁,做事哪有定力?”乞丐语气低沉,“你家穷,不是因为你不努力,是因为家宅的‘气’散了。气散则运衰,运衰则财尽。”
林逸伟听得云里雾里,只当是乞丐胡说八道,想骗顿饭吃,再编个故事好让他施舍点钱。
“行了行了,饭也吃了,走吧。”他不耐烦地挥手,语气生硬。
乞丐也不多言,默默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临走前深深看了林逸伟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怜悯,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期待。
“信不信由你。但若想翻身,先修宅。”说完,他拄着木棍,蹒跚着消失在巷口。
林逸伟没当回事。当晚,他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
他不知道,那乞丐走后,并未远去。他拐进一条小巷,从破麻袋里掏出一部崭新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加密通讯界面。他拨通一个号码,声音瞬间变得沉稳而冷峻:
“李总,林逸伟的宅子,我已经‘看过’了。按计划,继续。”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明白。资金冻结程序已启动,李军那边也安排好了。”
乞丐,或者说,这位伪装成流浪汉的神秘人,挂断电话,抬头望向林逸伟家的方向。
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哪里还有半分乞丐的颓唐?他嘴角微扬,像是在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