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传来惨叫,打破了安静。
那声音里有村长的吼叫,有孩子的哭声,还有拖东西的声音,像是肉被从骨头上撕下来。陈默没回头,但他听到了。空气里有股腥味,那是月蚀的气息。邪祟在村里走动,柳菁的心跳越来越弱。
他左手一拉,铁链绷紧,三把骨刃发出刺耳的响声。血罗刹的骨架晃了晃,冥火缩成两点光。
“三百年前,”陈默声音沙哑,“你说有人留下玉佩?”
血罗刹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的火光闪了一下:“有个小女孩,把半块青玉塞进我骨头缝里,说‘等一个叫陈默的傻子来拿’。”它停了停,“她说你一定会来,如果你不来,她就白死一次。”
陈默的手指抖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可能。柳菁才十六岁,三年前才十三。可这句话像刀一样扎进他脑子里,撕开一道他不想看的伤口。
“她……知道我的名字?”
“不止知道。”血罗刹转过头,火光照着他苍白的脸,“她说你是命定的人,说你会被当成灾星,会被推下幽泉谷,但她不信这些话。她说你要活着出来,不然她这一辈子就全错了。”
陈默喉咙发干,胸口闷得难受。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晚上,柳菁冲出来挡在他面前,手臂受伤,说是摔的。那时她脖子上还挂着完整的玉佩,笑着告诉他别怕。
原来她早就来过。
原来她已经为他死过一次。
“她断了腿,是爬着进去的。”血罗刹声音低沉,“嘴里一直喊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没力气了,她把玉佩掰成两半,一半藏进怀里,一半留在这儿。”它抬起骨头手,指向岩壁阴影处的一块黑布,“她说,如果你活着出来,就拿着这块玉去找她;如果你死了……那就当她陪你一起埋了。”
陈默闭上眼睛。
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血腥味。外面的叫声越来越急,夹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知道,邪祟开始吃人的魂了。那种痛不是身体上的,是灵魂被一点点咬碎,意识被拖进黑暗,直到发疯或消失。
柳菁现在就在经历这个。
“谁救了她?”他睁开眼,盯着血罗刹,“她明明快死了,为什么还能回去?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我不知道。”血罗刹摇头,“我只守这个谷,不救人,也不管记忆。但她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是谁把她拖回去的,是谁治好了她的腿,又是谁封住了她的记忆……这些事,我看不见。”
“但你知道有人做了。”
血罗刹没说话。
陈默右脚轻轻点地,经脉还在疼,但他强行压下一口气流到脚下。地底的火脉微微震动,几缕红光从石缝里冒出来,蒸汽升起,遮住了视线。
他再次拉紧铁链。
“你等了很久。”他声音很冷,“等一个能唤醒玉简的人。你见过几个?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死了七个。”血罗刹终于开口,“三个被尸傀撕碎,两个被地火烧死,一个疯了,抱着玉简笑到断气,还有一个……看到记忆后自己跳进了熔岩。”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是最后一个?”
“因为你显出了骨纹。”血罗刹看着他心口,“那是血脉的印记,只有‘那个人’的后代才能激活。前面六个,连碰都不敢碰玉简。只有你,敢用自己的血去烧它。”
陈默没再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口,血一直在流,滴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暗红色的点。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地火反噬、筋脉撕裂、骨头错位,每一步都在消耗生命。
但他不能停。
外面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哭喊,而是低低的呜咽,像是被人捂住嘴发出的痛叫。那声音太熟了,让他心口一紧——是柳菁。
她还没死。
但她快撑不住了。
陈默猛地抬头,左眼里一道骨纹慢慢亮起,像火在烧。他右手一甩,铁链哗啦作响,背后的玄冥剑匣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送我出去。”他一步步走向血罗刹,铁链绕上对方脖子,用力一拉,“不然我现在就毁掉你骨头里的玉佩,让你永远卡在那里,生不如死。”
血罗刹的骨架颤了一下。
“你不怕尸傀?不怕外面的邪祟?不怕全村人再把你当灾星烧一次?”
“怕。”陈默咬牙,“但我更怕她在我回来之前死去。”
血罗刹沉默了很久,火光忽明忽暗。它看着眼前的少年,满身是伤,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一团烧穿黑夜的火。
“你和她一样。”它忽然说,“都是傻子。”
陈默没理它,手腕一用力,铁链勒得更紧:“走不走?”
血罗刹缓缓抬起骨手,指向另一边的窄缝:“那里通向后山小路,绕过祭坛下面,能躲开大部分尸傀。但出口被封印,要用活人的血才能打开。”
“那就用我的。”
“你可能会死在路上。”
“那就死在路上。”
血罗刹终于动了。它转身往前走,骨头摩擦发出轻响,冥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光。陈默紧跟在后面,铁链一直缠在它脖子上,一步也没松。
谷里温度变低,空气变得厚重。远处,第一具尸傀走进岩缝,空洞的脑袋转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胸口的镇魂钉嗡嗡作响。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在黑暗的通道里。
走到第三个弯时,陈默突然停下。
他从怀里拿出那半块青玉佩,边缘粗糙,纹路清楚。他看了两秒,猛地把玉佩按在自己心口的骨纹上。
嗡——
玉佩轻轻震动,竟然和骨纹有了反应,冒出一丝微光。
血罗刹回头,火光剧烈闪动:“你在干什么?!”
陈默没回答。他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口散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醒来。他紧紧握住玉佩,脚步加快。
“柳菁……等我。”
通道尽头是一道石门,上面刻着符文,中间有个掌印的凹槽。血罗刹停下:“把手放上去,血够多就能开。”
陈默一句话不说,抬手拍上去。
鲜血顺着符文蔓延,石门发出沉重的响声,慢慢升起。门外,黑雾翻滚,月蚀的光照在枯河村方向,映出歪斜的人影和倒塌的墙。
他最后看了一眼血罗刹:“你不准跟来。”
“我不需要。”血罗刹站在阴影里,“你一旦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默没说话。
他一步跨出石门,铁链还在手上缠着,玄冥剑匣背在身后,左眼的骨纹烧得通红。黑雾扑面而来,带着臭味和哭声,但他没有停下。
村里,柳菁的呜咽断断续续,像一根线,拉着他往前走。
他跑了起来,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血迹上。
离村口还有三十丈,他听见祭坛那边传来钟声,又沉又怪。接着,一道黑影从天上飞过,速度快得看不清,直冲村子中心。
陈默立刻加快速度。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扛。
从来都不能。
他冲进村口,铁链握在手里绷得笔直,像一条不肯断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