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王烨猛打方向盘,破旧的面包车拐上一条泥泞小路。车灯照出前方一栋两层楼的房子,歪歪斜斜的招牌上写着“顺风客栈”。
“就这儿吧,雨太大了。”王烨对副驾上的老婆李梅说。
李梅撇撇嘴:“这地方看着就晦气。”
但雨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没有别的选择。
客栈里灯光昏暗。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老头,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他没抬头,递出一把黄铜钥匙:“二楼最里头,201。热水自己烧。”
楼梯吱呀作响,像随时会塌。201房间有股霉味,墙壁渗着水渍,形成一个个诡异的图案,像人脸,又像扭曲的身体。
“这什么鬼地方。”李梅把包扔在床上,扬起一片灰尘。
王烨从后面抱住她,手不老实:“鬼地方才好,没人打扰。”
“去你的。”李梅笑着推他,但没真用力。
窗外一道闪电,照亮了对面山坡。王烨似乎看见那里站着几个人影,直挺挺的,面朝客栈。再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你看什么呢?”李梅问。
“没什么。”
夜里,他们被声音吵醒。
是脚步声,在走廊上来回走。很慢,拖拖拉拉的。
“谁啊,大半夜的。”王烨嘟囔。
脚步声在他们门外停了。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王烨抄起床头台灯,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了,渐渐远去。
“可能是别的客人。”李梅小声说,但声音发颤。
后半夜,他们被更奇怪的声音弄醒。像是有人在墙壁里说话,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哭泣声。夫妻俩抱在一起,直到天亮。
第二天雨小了,但没停。他们打算离开,却发现车胎全瘪了,四个轮胎都被划破了长长的口子。
客栈老头面无表情:“这荒山野岭的,可没修车的。得等三天,送货的卡车来。”
“三天?”李梅尖叫。
“或者你们可以走出去,往东三十里有个镇子。”
外面雨又大了。他们别无选择。
回到房间,李梅开始哭。王烨烦躁地抽烟。他们吵了一架,为了钱,为了这次倒霉的旅行,为了所有不如意的事。
晚上,奇怪的事更多了。
浴室水龙头自己开了,流出的水是铁锈色的,带着腥味。镜子雾蒙蒙的,李梅擦干净,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女人,脸是烂的。她尖叫转身,什么都没有。
“我受不了了!”她收拾东西要离开,不管雨多大。
王烨拦住她,两人扭打起来。他把她按在床上,掐她脖子。李梅咬了他胳膊,他扇了她一耳光。然后他们像野兽一样干逼,带着愤怒和恐惧,仿佛这是唯一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结束后,他们躺着喘气。天花板上,一大块水渍在蔓延,形状越来越像一个吊着的人。
“那是什么?”李梅颤抖着问。
王烨没回答。他下床,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窗外,雨中的山坡上,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几十个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朝客栈。
“我们要死在这儿了。”他喃喃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深夜,李梅被冷醒了。被子掉在地上,她伸手去捡,摸到一只冰冷的手。床底下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尖叫着滚下床,打开灯。床底下空空如也,只有灰尘。
但地上有湿脚印,从浴室延伸到床边,又折返回去。脚印很小,像女人的。
王烨睡得像死猪。李梅摇不醒他,发现他浑身发烫,开始说胡话:“别过来……不是我……我没看见……”
她去找客栈老头。一楼柜台没人,整个客栈静得可怕。她想出去,但大门从外面锁住了,窗户也打不开。
回到房间,王烨坐在床上,直勾勾看着她。
“你醒了?我们得离开……”
“她就在你身后。”王烨说。
李梅转身。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飘在半空,脸烂了一半,眼珠耷拉在外面。她张开嘴,发出咯咯的声音。
李梅昏了过去。
醒来时,她躺在床上,王烨在床边抽烟。天亮了,雨停了。
“昨晚……”她坐起来。
“你做噩梦了。”王烨说,但他的眼神躲闪。
他们下楼,客栈老头在柜台后擦杯子。看见他们,他停下手:“昨晚睡得好吗?”
“这地方闹鬼。”王烨说。
老头笑了,露出稀稀拉拉的黄牙:“是啊,闹鬼。这客栈五十年前就烧没了,你们不知道?”
“什么?”
“1968年,客栈老板发现老婆偷人,把老婆和奸夫杀了,尸体剁碎埋在后山。后来客栈失火,烧死十几个客人。从那以后,这地方就不太平。偶尔有过路的,会看见这栋楼,进来就出不去了。”
“你胡说!”李梅尖声说。
老头不笑了:“我就是那个老板。我等了五十年,终于有人来了。”
他的脸开始变化,皮肤焦黑脱落,露出烧焦的骨头。整个客栈也在变,墙壁露出火烧的痕迹,家具化作焦炭。
夫妻俩尖叫着往外跑。大门敞开着,但门外不是山路,是一片血红色的雾。雾里站着几十个焦黑的人形,朝他们伸出手。
“回去!回去!”王烨拉着李梅往回跑,但楼梯上,那个白衣女鬼飘下来,身后跟着更多扭曲的影子。
他们被逼到角落。鬼魂们围上来,伸出手,撕扯他们的衣服、皮肉。
“不!不!”王烨挥舞着拳头,但打中的只有空气。
李梅的胳膊被一只焦黑的手抓住,皮肉滋滋作响,像被烙铁烫了一样。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狠狠撞向墙壁。
一下。两下。三下。
头骨碎裂的声音很闷,像西瓜摔在地上。血和脑浆溅在焦黑的墙壁上,那上面已经有无数这样的污渍,层层叠叠。
王烨看见妻子的尸体软倒下去,眼睛还睁着,一只眼珠掉了出来,连着神经挂在脸上。他想吐,但一只冰冷的手伸进他嘴里,一直往下,往下,抓住他的内脏往外扯。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出来,被几只鬼魂争抢着塞进嘴里咀嚼。他还能感觉到每一下咀嚼,感觉到自己的肠子在别人的牙齿间被磨碎。
然后他们开始剥他的皮,从额头开始,慢慢往下剥,像脱一件紧身衣。皮肉分离的声音像撕胶布。他看见自己的皮被完整地剥下来,像一个空袋子,被一个焦黑的鬼魂披在身上。
“现在我是你了。”那鬼魂用他的脸说。
王烨还活着,作为一个血淋淋的肉块活着,被无数手撕扯。一块肉,一根骨头,一只眼睛。他被分食殆尽,最后被吞下的是他的眼球,在鬼魂的牙齿间爆开,他最后的视野是自己被嚼碎的眼球。
客栈恢复了原样。
干净的房间,明亮的灯光。老头在柜台后擦杯子。
窗户上,雨又开始下了。
又一辆车在客栈前停下。一对年轻情侣走进来,抱怨着天气。
老头抬起头,递出黄铜钥匙:“二楼最里头,201。热水自己烧。”
年轻情侣上楼了。楼梯吱呀作响,像随时会塌。
窗外,山坡上,又多了两个身影,直挺挺地站着,面朝客栈,等待下一对旅人。
夜还很长,雨还会下,客栈永远在等。
等新鲜的血肉,等新的孤魂,等无尽的轮回在这荒山野岭,等每一个雨夜误入此地的活人,成为这永恒饥饿的一部分,然后和他们一起,等待下一餐。
饥饿是永恒的,就像雨,就像夜,就像这座客栈和里面的鬼魂。
他们等啊等,永远在等。
就像你,在2025年的冬夜读着这个故事时,窗外是否也下起了冰雨?你是否也听见了远处的脚步声,正慢慢靠近你的房门?
别回头。
他们可能已经在你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