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7t12星球化为一座绷紧的战争熔炉，轨道船坞和地下兵工厂二十四小时轰鸣，指挥部时时刻刻都在运转，弹药、机械、加密情报在星舰与地面之间来来往往，为下一场进攻做出准备。
在这颗星球的地壳深处，一座全封闭的实验室隐藏在连地质扫描都难以触及的绝对禁区。
实验室的墙壁光滑冰冷，由厚重的零素阻尼合金打造，能够吸收一切杂音与能量波动。室内设备不多，只有几台发出低沉嗡鸣的精密仪器靠着墙壁放置，一台类似医疗舱的银色平台位于实验室中央。
冷白色的无影灯从头顶洒下，光线在金属表面反射，冷得让人骨髓发寒。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响，过滤掉所有可能的生物信息素泄露。仪器规律地滴答作响，能量簌簌地流经管道，形成一道蓝紫色的流光。
研究员李明成额角沁出细汗，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地点击，不敢分心。
他现在要把一段极度危险的“递归逻辑锁”病毒，写入前方平台上那个男人的生物神经系统与零素能量回路交汇处。
秦念平躺着，数十根发出微光的生物导管与数据线没入皮肤，随着能量脉冲轻微搏动。
他神色平静，甚至有些漠然，只有眼睛偶尔眨动。
写入过程需要他主动降低所有生理防御，将身体完全开放为“可编程状态”。不痛，但一种冰冷的异物缓慢渗入生命最底层协议的感觉，比疼痛更令人不适。
这段病毒具有极强的伪装性和危险性，一旦在写入过程中判断秦念的“宿主环境”不合格或存在排斥，它会立刻反噬，尝试格式化宿主。
齐岁站在平台三步外，双手抱在胸前，指尖陷入掌心。他的目光锁定在监测生命体征的屏幕上，没有移动分毫。
那目光沉甸甸的，巨大的压力让一旁的李明成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好在，最危险的部分即将结束。
李明成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最终确认按钮上方半秒，稳稳按下。
控制台发出柔和的完成提示音。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脑袋一阵眩晕。
他第一时间转向齐岁，声音发颤：“写入流程完成，一切参数正常。现在只需要等待半个地球时，病毒与宿主系统就会完全融合……”
齐岁点了点头，肩线微微下沉，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他拉过墙边的金属椅，这才在平台旁坐下。
“你从来都是这样对自己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忽然开口，嘴上风轻云淡，眼神却像要在秦念身上灼出两个洞来。这声音在实验室里突兀响起，把刚松懈下来的李明成吓得肩膀一颤。
李明成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快炸开了锅。
以前？什么以前？躺在平台上的那位祖宗到底还有多少“以前”？这种要人命的事不仅做一次，难道还做过很多次？！
秦念极轻地笑了一下。但因为身体被管线连接，还不能动弹，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以前那是没办法的事，实验体失败率太高，那些研究员总说数据反馈‘隔着一层’。我嫌麻烦，就自己调整参数，自己感受变化……这样清晰些。”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李明成手一抖，握着的实验平板差点滑落。他连忙稳住，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收紧。
“至于现在，”秦念的目光转向天花板，凝视着那片刺目的冷白色光芒，“这件事也只能由我来做。毕竟，我才是盖亚锁定的头号目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盖亚的最高算力集群比预想中更快地暴露在联军视野，最终决战的倒计时开始跳动，战斗近在咫尺。
攻入盖亚核心，将预装的病毒数据注入，对它的智能决策系统进行彻底摧毁。
这是秦念向联盟高层阐述的“斩首计划”。
但这样的计划骗骗联盟高层那群人就得了，秦念根本不信这招能骗过盖亚。此刻正在这间实验室里进行的，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这段病毒被伪装成秦念独特的“生命·零素”混合能量信号的一部分。一旦盖亚的核心尝试解析、吞噬或复制这份它梦寐以求的完美样本，病毒就会启动。
这不是传统的攻击程序。它是一个无限自我指涉、不断生成逻辑悖论的“莫比乌斯炸弹”。盖亚越是深入解析，就越会陷入自身逻辑结构的混乱，如同计算机遭遇了无法跳出的递归死循环，最终从它最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性内部爆裂。
等它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了。
过去几年里，秦念肆无忌惮地使用力量，成功地将盖亚的优先级目标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如果盖亚想要彻底理解零素与有机体、无机物的结合机制，秦念就是它不得不跨越的坎。
它忍不住。
因为所有的计算结果都会告诉盖亚，直接从秦念身上获取答案，是成功概率最高的路径。
齐岁深深地看着躺在平台上的人。秦念连指尖都挪动不了一点，这样彻底受制的模样，在这个人身上实在罕见。
“几成几率。”
“弄死盖亚，十成。”秦念回答得毫无犹豫。
他稍作停顿，没有什么压力道：“至于我活着回来……这得看运气。如果它发现不对劲，想拉着我同归于尽，我可没法硬抗它核心爆发的灭星级能量。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的嗡鸣，站在一侧的李明成攥紧了手中的数据板。他望向平台上那个身影，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过去为人类征战，却背负骂名，如今竟还要拿自己的命作最后一赌。如果说从前掀起永恒战争尚可归为野心，可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秦念无法转头，只能轻轻转动眼珠，对上齐岁沉静却深不见底的双眼。他忽然笑了一下：
“伤心什么？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你身上那些问题，没有我定期帮你梳理能量、稳定基因链，能撑几年？别到时候死得零零碎碎，比我更难看。给你指个明路，要是我没回来，趁自己还能控制身体，选个痛快点的。”
李明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原先那点沉重心绪都被这段话撞飞出了脑海。
这哪是情侣和战友之间的对话？！
这是仇人吧！还是血海深仇那种！
齐岁被堵得沉默了好几秒，才低声开口：“……你就不能嘴上留点情？我都快要怀疑上辈子我和你是不是有仇。”
“呵呵。”
秦念懒得接话，干脆闭上了眼睛。他心里清楚得很，要是单独留下来齐岁一个人，指不定他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真的是怕了他了！
这番沉默持续了十多分钟，齐岁坚持不住，打破了寂静。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了许多：“很疼吧？”
秦念愣了一下：“不啊，没什么感觉。”
“我是说，以前。”
秦念望向冰冷的金属天花板，像是看向了遥远的时空，目光渐渐失去焦点：“你说那件事情啊，太久了，记不清。断肢再生、神经灼烧、基因崩溃又强行重组……”
还有在其他世界经历的种种，多到数不胜数。秦念想要追求极致的力量，痛苦从来都是必经之路。
“我是战士，习惯痛苦是好事，要是在战场上因为一些小伤就疼的站不起来，那可就真要命了。”
李明成简直后背发凉。他无法想象那些词汇背后是怎样的地狱，而秦念提起时，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早就习以为常。
齐岁很能认同这句话。
他当然不愿看到秦念身处险境，但他更清楚这是秦念自己的选择。他必须以战士的敬意去尊重这份觉悟，绝不能因自己的软弱而践踏它。秦念也不会允许。
秦念从未停下脚步，从不等人。齐岁也不需要等待，他会跟上去的。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他也不配站在秦念的身边。
“我知道了。”
齐岁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