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通道里，光线昏暗。
墙壁上的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勾勒出两人前行的轮廓。军靴踏在金属地板上，清脆的回响一声接着一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通道尽头是刺目的白光，那是穹顶广场的方向。
人潮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材料过滤成一种沉闷的轰鸣，像远方的海潮。光芒从出口倾泻进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明亮的光带，将通道泾渭分明地切成明暗两半。
脚步声停了。
齐岁在距离出口最后三步的地方站定，让自己完全留在阴影之中。他望着即将没入光芒的秦念，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去吧，外面的人都等着呢。都说恶魔最擅长的就是用言语蛊惑人心，让人心甘情愿地走向地狱。”
他顿了顿，眼中闪着促狭的光：“看来我今天，终于能见识到你在这方面的本事了。”
秦念停在明暗交界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没有看齐岁，目光穿透了那片光幕，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会不甘心吗？”他问得猝不及防。
齐岁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外面那万众瞩目的高台只会站上去一个人，即将响彻整个寰宇的名字也只有一个，留在历史画卷中最耀眼的篇章，注定只会属于秦念。
通道尽头传来的喧嚣变得遥远而模糊。齐岁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将同样的话奉还给秦念：
“你怕是高估了我的野心。”
阴影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能站在这里，能穿上这身军装，能握住指挥权，甚至我未来的性命——”他注视着那道被光芒勾勒的挺拔背影，声音压得很低，“都是你给我的。我怎么会不甘心？”
他向前微微倾身，仿佛要将这句话烙印进对方的灵魂：
“你在我心里，比外面那一切加起来，都要重要。”
通道里安静了片刻。
秦念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昏暗的空间里荡开，“这种场合就收收你的甜言蜜语吧。我计划中的第二步迎来收官，也为了下一场戏的开幕。”
“今后，我的身边还是少不了你哦，亲爱的~”
秦念再次向前迈出，毫无犹豫地跨过了那条光与暗的分界线，整个身影瞬间被通道外的炽烈光芒吞没。
齐岁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彻底融入光中，他才伸出手，指尖触了触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小声嘟囔：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是在说些甜言蜜语。”
高台之上，光芒汇聚。
秦念独自一人从阴影中步入那道光明，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大统领——！！！”
第一声呐喊不知从何处响起，随即化作席卷整个穹顶广场的海啸。
“秦帅！秦帅！秦帅！”
呼喊声从混乱迅速变得整齐划一，人群如同沸腾的熔岩，无数手臂疯狂挥舞，破旧的军帽被抛向空中。
许多人脸上涕泪横流，却还在拼命嘶吼，仿佛要将五十年的压抑、十年的绝望、以及此刻燃烧的希望，全部倾注在这两个字里。
齐岁站在高台侧后方的阴影中，军装笔挺，面容沉静。他刻意退后半步，这是他的选择，也是必须的姿态。
秦念任由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将自己淹没。十秒后，当声浪达到巅峰，他微微抬起了右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向下轻压的手势。
奇迹般地，沸腾的广场以他为中心，声浪迅速衰减下去。从最近的贵宾席开始，蔓延到中区，最后到最外围。
不到二十秒，刚才还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消失，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在寂静中隐约可闻。
“这就是他在人类中的影响力！”贵宾席中，格里克斯小声地吸着气，“我还以为他成了战犯，名声和影响力早就不复当初……”
突然到来的寂静让他几乎要起鸡皮疙瘩，如果他有皮肤那种东西的话。
“你也不看看他是谁？”
德安力的阴阳怪气一旦有机会就绝不缺席。这一次他没有寄宿在他人身上，而是显现出了本体。
一道半透明的幻影悬浮在座椅上方，如同流动的水银，偶尔泛起星屑般的微光。
“我敢说，人类里最害怕最忌惮他的，恰恰是高层那群胆小鬼。”德安力发出“桀桀”的怪笑，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你说是吧，亲王阁下？”
各族代表人数众多，但重要人物都聚集在前排。好巧不巧，人类安排的席位，正好就在格里克斯的旁边。
李斯特的手指骤然收紧。他一言不发，阴沉的目光刺了过来。
格里克斯立刻打着“哈哈”，四只手臂不安地交叠在一起，装死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亲王也是个胆小鬼，没意思。
眼见着没戏看，德安力不爽咂了咂嘴。还不等他继续阴阳怪气，高台上的目光扫了过来，德安力一抖，老老实实地缩回座椅，跟着鹌鹑一样，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看来胆小鬼不止一个。
秦念缓缓扫过那些狂热、期盼、泪流满面的脸，最后落在贵宾席的各族代表身上，自然地滑过了艾达灵族代表所在的区域。
他的声音通过无处不在的扩音器传出：“五十年前，他们叫我战犯。”
第一句话，就让贵宾席上李斯特等一批老派将领脸色微变。
“今天，你们称我大统领，我为了回应这份期待，再次站在了这里。那么诸位呢？不论你们来自何方，故土何在，你们，又为何站在这里？”
……
演讲在继续，被称之为“恶魔”的人，最会使用语言达成目的。
盖亚透过艾达灵族的眼睛，与高台上的人隔着遥远的空间对视，他们都觉得自己不会输。
E.571年，黎明叛乱以来的第十一个年头，两代宇宙噩梦登上了历史舞台。这场有机生物的宣言为接下来四年的血腥拉锯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最初的两年，秦念带来的跨维度技术开始缓慢渗透。【零素诱导场】扰乱了智械的量子通讯网络，【虚空织网】在关键星域制造出短暂的信息黑洞，艾达灵族“被动泄露”的假情报，三次诱使智械主力陷入精心布置的陷阱。
第三年，战局陷入胶着。
接下来的第四年，秦念通过伊瑟拉的灵能通道，向盖亚的核心网络注入了第一段【逻辑悖论病毒】。
病毒很快被清除，但依旧让智械的决策效率下降了0.7%。这微小的缺口被联军抓住，在遗忘星域打出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可盖亚掌握着整个宇宙最全面的科技树，它在行星内部建造全自动工厂，每分每秒都有新的智械单位下线。
智械没有恐惧，不会疲倦，牺牲只是数据库里一个可接受的损耗数值。这场拉锯战还要继续吗？
这样下去，联军的优势只会被一点点磨灭。智械无穷无尽，但他们不是，每一个战士的倒下，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时间差不多了。
秦念这样觉得，盖亚也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