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散去,芷兰轩重归死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的死寂。宫门被从外间落锁的沉闷声响,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她强撑的镇定。那两名奉命留守的内侍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伫立在紧闭的宫门两侧,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武媚依旧保持着蹲踞的姿势,在一片狼藉中,良久未动。散落的书卷,被撕破的旧裳,翻倒的箱笼……每一处凌乱,都像是萧氏那张骄纵而恶毒的脸,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力与卑微。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灰尘与屈辱的味道,刺得她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意。原来,不知何时,泪水已无声地淌了下来。她没有嚎啕,只是任由那泪水肆意奔流,仿佛要借此冲刷掉满腹的冤屈与悲愤。
为何?究竟为何?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质问着这不公的老天,质问着这吃人的深宫。
她想起初入宫闱时的忐忑与那一丝对天家富贵的朦胧憧憬,那时她虽知前程难测,却何曾想过会是这般步步荆棘?想起第一次近乎致命的打压,来自陛下身边那位高高在上的萧妃,她如同蝼蚁般险些被碾碎,那时她只觉天威难测,伴君如虎。
后来,是太子妃王太子妃。那看似端庄雍容的表面下,是更为隐晦却持续的压迫,克扣用度,冷言冷语,将她这帝王才人视为必须清除的污点。她隐忍,她读书,她以为只要安分守己,总能求得一线生机。
可如今呢?这第三次,来自萧良娣,一个昔日或许都不被她放在眼里的东宫妾室,却能用如此卑劣而直接的手段,将她打入这近乎囚牢的境地,冠以“厌胜”这等十恶不赦的罪名!
她做错了什么?她不曾争宠,不曾逾矩,甚至小心翼翼地避让着所有的锋芒,只想在这一隅之地,保全自身,读些书,安静度日。难道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过?难道在这深宫之中,弱小,便是原罪?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冰寒的绝望,如同沼泽深处的淤泥,一点点将她吞噬。前两次的危机,她最终都险险度过,彼时虽觉艰难,却总还有一丝冥冥中的侥幸,或是凭借急智,或是因对方并非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可这一次,萧良娣的恶意如此赤裸,手段如此狠绝,而太子……太子此刻正沉浸在得女的喜悦中,对绮云殿百般纵容,可还会记得她这个被困芷兰轩、背负莫须有罪名的旧人?
泪水流得更凶,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让心越来越冷。她环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在这满地狼藉中,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获取一点虚幻的安全感。窗外,夜色渐浓,寒风呜咽,如同冤魂的哭泣。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中,武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的命运,并非缥缈之物,而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冰冷而残酷的刀锋。而她,似乎除了引颈就戮,别无他法。这认知,比眼前的困境,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寒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