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前,万民瞩目。齐桓公小白亲手为阶下之囚管仲解开枷锁,执其手,拜为国相,总领齐国国政。此等惊世骇俗之举,如巨石投湖,在临淄城内外掀起滔天波澜。公族卿大夫或瞠目结舌,或愤懑不平,市井百姓亦议论纷纷,皆言新君行事莫测。
然齐桓公心意已决,力排众议。鲍叔牙更以自身威望,鼎力支持。管仲于万众瞩目之下,受相印,佩绶带,登坛拜受。其蓬头垢面尽去,换以玄端朝服,虽身形未变,然眸光深邃,气度已然不同。他面向齐桓公,三拜九叩,朗声道:“臣,管仲,蒙君上不杀之恩,委以国政。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若不能使齐国仓廪实,府库充,甲兵强,社稷安,臣请伏斧钺之诛!”
其声铿锵,掷地有声。齐桓公抚掌大笑:“寡人得仲父,如鱼得水也!”遂携管仲之手,共乘王驾,巡行临淄。鲍叔牙率文武紧随其后,仪仗煊赫,钟鼓齐鸣,向齐国上下昭示新相之尊。
然荣耀背后,暗流汹涌。是夜,相府书房,灯火长明。管仲与鲍叔牙对坐,案上铺陈着齐国山川舆图与户籍简册。
“仲父,”鲍叔牙神色凝重,“今日虽风光,然国事艰难,内忧外患,积重难返。公室奢靡,公田荒芜,私门兼并,百姓困苦;军备废弛,士无战心;外有楚蛮北窥,戎狄侵扰,诸侯轻慢。君上虽有大志,然根基未稳,国中反对之声不绝。如之奈何?”
管仲目光灼灼,手指舆图,沉声道:“叔牙兄所言甚是。然乱局之中,正蕴藏大治之机。治国之道,首在富民,富而后教,教而后治,治而后强。吾有九策,可强齐图霸!”
“其一,相地而衰征。彻查全国田亩,按土地肥瘠分等征税,使赋税公平,民尽力于农事。”
“其二,官山海,专盐铁。将盐铁之利收归国有,设官专卖,寓税于价,则国库充盈而民不觉赋重。”
“其三,四民分业,定民之居。使士、农、工、商各居其区,世袭其业,子弟朝夕相见,耳濡目染,则技艺精熟,人心安定。”
“其四,作内政而寄军令。将国都及周边编为二十一乡,其中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于士乡中,五家为轨,十轨为里,四里为连,十连为乡,层层编制。平时为民,战时为军,兵民合一,则卒伍整肃,号令严明。”
“其五,尊王攘夷。高举尊奉周室之大旗,以天子之名,行征伐之事。讨不臣,御外侮,则师出有名,天下归心。”
“其六,轻关易道,通商惠工。降低关税,修治道路,招徕商旅,优待工匠,使货畅其流,财源广进。”
“其七,选贤任能,察能授官。不论出身,唯才是举,设庭燎之礼以待士,使天下贤才尽入彀中。”
“其八,严法令,明赏罚。设轻重九府,操钱币之权,平抑物价,调控经济。法令一出,必行无疑。”
“其九,……”管仲压低声线,所言之事更是石破天惊。
鲍叔牙听罢,抚掌惊叹:“仲父之策,环环相扣,深谋远虑,真乃经天纬地之才!然此九策,触动甚广,恐阻力巨大。”
管仲淡然一笑:“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有君上信重,叔牙兄辅弼,管仲何惧之有?且让那些蠹虫硕鼠,跳梁之辈,且看新政雷霆!”
翌日朝会,齐桓公力挺管仲,颁布新政诏令。如管仲所料,朝堂之上顿时炸开锅。以大夫雍廪、东郭牙等为首的公族勋贵激烈反对,言管仲“变法乱制,与民争利,动摇国本”。甚至有人暗中鼓噪,欲效崔杼故事。
然齐桓公态度强硬,鲍叔牙、高傒等重臣坚决支持。管仲更显铁腕,以“怠慢王命,阴结外邦”之罪,雷厉风行处置了几名跳得最欢的反对者,或贬黜,或囚禁。其手段之果决,令朝野为之震慑。新政得以强力推行。
管仲亲赴各地,督察田亩清查,改革税制;设盐官、铁官,统购统销;重新编户齐民,划分乡里。其法令严明,赏罚必信。初时百姓疑惧,然眼见赋税确实减轻,盐铁价格平稳,百工技艺得展,商路渐通,实利既得,民心遂安。
同时,那“尊王攘夷”之大旗,亦高高擎起。齐桓公遣使携重礼赴洛邑,朝见周厘王,表“尊王”之诚,并奏报“将代天子征讨不臣,攘斥夷狄”。周王室衰微,得此强藩尊奉,喜出望外,虽知齐国有借势之嫌,仍厚赏来使,并赐弓矢斧钺,许其“专征伐”之权。
机会很快到来。北方的山戎部落大举入侵燕国,燕庄公不支,遣使向齐国求救。管仲力主出兵:“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今燕国告急,我若救之,一则可显尊王攘夷之实,二则可救盟友于危难,三则兵锋北指,可安我北境,威服诸侯!”
齐桓公从之,以管仲参赞军机,鲍叔牙督运粮草,亲率大军北伐山戎。齐军经管仲整顿,士气高昂,装备精良,又得“尊王”大义名分,势如破竹。大败山戎于孤竹、令支,斩其酋长,迫其远遁漠北。燕国得救,燕庄公感激涕零,亲送齐桓公入齐境,临别时竟依周礼,将齐桓公送至齐国境内。桓公欲依礼将燕君所至之地赠予燕国,管仲谏曰:“不可。诸侯相送不出境,吾君不可违礼而割地。”桓公从之,却将燕君所行经之齐地尽数削割赠燕,命其“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此举传开,诸侯皆赞齐桓公“尊王攘夷,存亡继绝,而有信义”。
北伐大胜,齐桓公威信陡增。归国途中,鲁国大将曹沫(曾于乾时之战败于齐)竟于柯地设盟,劫持齐桓公,要求归还鲁国汶阳之田。情势危急,齐桓公被迫答应。事后欲反悔并杀曹沫,管仲急谏:“夫劫许之而背信杀之,逞一时之忿,而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桓公悟,遂践诺归田。诸侯闻之,皆信服齐国之“信义”,纷纷来朝。
自此,齐国霸业初成。中原诸侯,除宋、郑等大国外,多附于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格局,初步奠定。
天庭,凌霄宝殿。昊天上帝默观下界风云变幻。太白金星奏曰:“陛下,齐桓公用管仲,行新政,举尊王攘夷之帜,北伐山戎,盟会诸侯,其霸业已显雏形。然其国运昌隆,似与天道运转相合?”
昊天上帝目光深邃,淡淡道:“齐之兴,乃人道自强之果,亦为天道平衡之需。南楚北狄,皆需制衡。然,霸业终是人间烟火,盛极则衰,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且看管仲之后,何人能继其志?传旨巡天司,加强对中原诸侯之监控,尤须注意楚国之动向。”
“遵旨。”
西方极乐世界。准提道人亦关注齐国之兴。“齐桓称霸,尊王攘夷,此乃玄门巩固气运之策。”他对药师佛道:“然其霸业,必不能久。可加派‘苦行头陀’,于齐、鲁、燕边境之新附地、受兵燹之苦的流民中,广传‘众生皆苦,慈悲普度’之念。齐以力霸,我以柔化,其民终将心向我极乐净土。”
“谨遵法旨。”
下界,齐宫。桓公设宴庆功,酒酣耳热之际,不禁谓管仲曰:“寡人今日之功,可谓大矣!诸侯宾服,四夷震慑,虽三代之盛世,不过如此吧?”
管仲肃然离席,拜曰:“君上慎言!霸业之基初立,如累卵于危巢。周室虽微,天命犹在;楚子僭号,其势方张;国内世族,其心未附;民生虽安,其力未厚。今之所成,距‘王天下’之盛世,犹隔天渊。臣请君上,居安思危,戒奢以俭,亲贤远佞,持之以恒。内修德政,外抚诸侯,真正匡扶周室,攘斥夷狄,方可称‘一匡天下’之功!”
齐桓公闻言,酒意顿醒,面露惭色,遂正衣冠,向管仲揖礼:“寡人失言矣!非仲父,孰能正寡人?谨受教!”自此,桓公愈敬重管仲,事无巨细,皆咨之而后行。
然,管仲新政,虽强齐称霸,亦埋下隐忧。“官山海”虽富国,却开与民争利之端;“尊王攘夷”虽得名,然终是借天子以令诸侯,周室威严,实则再遭践踏;桓公虽雄略,然其晚年骄奢之象已露萌芽;更有一双来自幽冥地府的冰冷眼眸,正注视着齐国霸业腾升的气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洪荒大势,如江河奔流。齐桓公的霸业,不过是其中一朵较为耀眼的浪花。浪花之下,更深沉的暗流正在涌动。那源自封神量劫的因果,那西方教的渗透,那悄然滋生的百家思想,以及那高悬于三十三天之外的昊天镜光,皆在无声地塑造着未来的轨迹。
管仲鞠躬尽瘁,欲将这朵浪花推得更高,更久。殊不知,浪,终有落下之时。而下一朵浪花,又将起于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