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离宫的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后宫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有人唏嘘,有人窃喜,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延禧宫依旧保持着它的死寂,安陵容对外界的纷扰充耳不闻,只专心扮演着她病弱无宠的角色。
皇帝自那日呕血后,便再未踏出养心殿半步。朝会暂停,奏折堆积,连苏培盛进出都屏着呼吸,脚步放得极轻。
太医署的院判们轮番值守,却诊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皇上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皇上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往日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糅合了暴戾、阴鸷与某种……近乎实质化怨恨的气场。
宝鹃去内务府领份例,回来时脸色比往日更白了几分,连声音都带着小心翼翼:“小主,养心殿那边……气氛很不对。
苏公公眼睛都是红的,听说皇上夜里时常惊醒,醒来便……便砸东西,口中似乎还念着……念着……”
她不敢说下去,但安陵容已从她惊惧的眼神中猜到了几分。念着谁?无非是那个刚刚离宫的甄嬛。只是,这反应未免太过剧烈。仅仅是甄嬛离宫,不足以让帝王如此失态,除非……他“看到”了更多。
一个荒谬却又让她心惊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皇上他也……
不,不可能。安陵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能得到重来的机会,已是逆天而行,帝王身负国运,岂会如此轻易……
然而,养心殿传来的下一道旨意,却让她这个荒谬的念头,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黄昏,血色的残阳映照着琉璃瓦。一道加盖了皇帝随身私印的密旨,悄无声息地送到了皇家暗卫首领的手中。旨意内容无人知晓,但随后,数名精锐暗卫连夜离京,方向直指京西的甘露寺。
紧接着,第二日,皇帝竟强撑着病体临朝,下的第一道明旨,便是以“窥探宫闱,结交外臣”为由,将碎玉轩所有未曾跟随甄嬛出宫的旧人,包括首领太监小允子等,全部杖毙!参与甄嬛封妃典礼、负责管理服饰的内监、宫女,乃至内务府相关官员,或杀或流,牵连数十人!
一时间,宫内血腥气弥漫,人人自危。
宝鹃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在延禧宫内说话都用气音:“小主……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那些人……何至于……”
安陵容坐在窗边,指尖冰凉。窥探宫闱?结交外臣?这些罪名何其空泛!这根本不是什么依法惩处,而是赤裸裸的、发泄式的清洗!是针对甄嬛的迁怒,更是……一种基于“预知”的、先发制人的铲除!
他定然是知道了什么!知道了那些前世尚未发生,或者刚刚萌芽的“背叛”!
“慎言。”安陵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皇上雷霆之怒,岂是你我能揣测的。记住,延禧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
她必须更加小心。如果皇帝真的重生了,那么他此刻的理智恐怕已被前世的背叛和愤怒吞噬。一个被情绪左右的帝王,比一个冷静的帝王更加危险。
养心殿内,雍正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甘露寺……凌云峰……果郡王……一个个名字在他脑中盘旋。
他恨甄嬛的背叛,更恨允礼的觊觎!还有那些前世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妃嫔……皇后、端妃、敬妃……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但他毕竟是帝王,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现在就杀了甄嬛。那样太便宜她了!他要等,等她和允礼私通的确凿证据!他要让这对奸夫淫妇身败名裂,受尽折磨而死!
还有那个沈眉庄……与温实初……哼。
雍正的目光阴冷地扫过殿外。就先从清理这些碍眼的蝼蚁开始吧。
“苏培盛!”他沉声喝道。
苏培盛连滚爬爬地进来:“奴才在。”
“传朕旨意,”雍正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端妃体弱,需绝对静养,即日起闭宫,任何人不得打扰。敬妃……协理六宫辛苦,赐她温泉行宫休养,无诏不得回宫。”
他要将这些前世甄嬛的臂助,一个个,慢慢拔除。
苏培盛心头巨震,却不敢多问一句,连忙躬身:“嗻!”
旨意传出,后宫再次震动。端妃、敬妃虽未明确获罪,但这突如其来的“静养”与“休养”,无异于变相的软禁。联想到前几日碎玉轩的血洗,所有人都明白,皇上的性情大变,后宫的天,真的要变了。
祺贵人瓜尔佳氏倒是得意非常,认为这是她独占圣宠的好机会,打扮得愈发花枝招展,往养心殿跑得更勤了。
而延禧宫内,安陵容听着宝鹃战战兢兢的回报,缓缓闭上了眼睛。
果然如此。
他回来了。
带着满腔的恨意,回来了。
那么,她这个前世被他当作玩意儿、赐予“鹂妃”羞辱的安陵容,在他如今这疯狂清算的名单上,又排在何处呢?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深宫之中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那系统赠与的、清冷绝尘的容貌,此刻不知是福是祸。
胤禛重生的怒火,如同燎原的野火,以前朝后宫为薪,猛烈地燃烧起来。养心殿发出的每一道旨意,都带着凛冽的杀气。
碎玉轩旧人的血尚未干涸,新的风暴已然降临。
皇帝以“巫蛊镇魇,窥测帝星”为由,下令彻查钦天监。不过两日,曾在甄嬛封妃前夜,负责观测星象、进言“紫微星旁有祥瑞之气,主后宫有孕”的监正及其两名副手,便被以“妖言惑众,勾结宫嫔”的罪名,拖出午门斩首。钦天监上下官员几乎被清洗一空,换上了皇帝绝对信任的新面孔。
紧接着,矛头指向了太医院。太医温实初首当其冲。
旨意称其“医术不精,贻误嫔妃凤体”,更兼“与前朝罪臣甄远道过从甚密”,革去太医之职,抄没家产,本人及其亲族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旨意下得又快又急,根本不容人反应求情。
消息传到延禧宫时,宝鹃正在为安陵容梳头,手一抖,玉梳差点落地。“温太医……流放了?
这……这从何说起啊?”她实在不解,温太医向来谨小慎微,医术更是有口皆碑,何来“医术不精”?
安陵容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容,眼神平静无波。温实初……他最大的罪过,便是对甄嬛那份不求回报的痴心,以及前世与沈眉庄的那段情。皇帝这是在掘地三尺,清除所有与甄嬛相关的、可能存在隐患的根系。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淡淡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梳你的头。”
宝鹃不敢再多言,手下动作却愈发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就在温实初被押解出京的当夜,一队精锐侍卫突然闯入咸福宫,以“秽乱宫闱,私相授受”的罪名,拿下了沈眉庄身边最得力的宫女采月和小太监。严刑拷打之下,两人“招认”曾多次为沈贵人与温实初传递书信信物。
人证“确凿”,皇帝甚至没有召见沈眉庄对质,直接下旨:贵人沈氏,德行有亏,不堪内庭,废为庶人,即刻打入冷宫!沈氏一族,父兄罢官夺职,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这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整个后宫鸦雀无声。沈眉庄,那个曾经端庄持重、一度被寄予厚望的大家闺秀,竟落得如此下场!而且还是以这般不堪的罪名!
宝鹃听到消息时,几乎瘫软在地。“沈贵人……不,沈庶人她……怎么会……”她与采月也算相识,实在难以相信那个沉稳的宫女会做出这等事。
安陵容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心经》,闻言,指尖微微蜷缩。沈眉庄与温实初……前世此时,他们之间或许只是萌芽的好感,远未到私相授受的地步。
皇帝此举,分明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他是在报复,报复前世沈眉庄最终对温实初的情意,报复她站在了甄嬛那一边。
冷宫……那是个比甘露寺更可怕的地方。进去了,就几乎再无出来的可能。
“阿弥陀佛。”安陵容低低念了一声佛号,不知是为沈眉庄,还是为这宫中断送的所有芳魂。她心中并无太多悲悯,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冰冷。在这位重生帝王的眼中,她们这些妃嫔,恐怕与蝼蚁无异,随时可以碾死。
皇帝的清洗并未停止。端妃的“静养”变成了彻底幽禁,宫门被钉死,只留一个小窗递送饭食。敬妃在温泉行宫“休养”不过半月,便“突发急病”,暴毙而亡。消息传回,宫中噤若寒蝉,谁都知道这“急病”从何而来。
曾经与甄嬛交好、或明里暗里支持过她的嫔妃、宫人,或被寻由贬斥,或“意外”身亡,或“染病”暴卒。后宫之中,甄嬛一党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血腥气弥漫不散。
昔日还算热闹的宫廷,骤然变得空旷而死寂。妃嫔们人人自危,连每日的请安都透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惶恐,生怕哪句话说错,哪件事做错,便招来灭顶之灾。
唯有祺贵人瓜尔佳氏,因家世,加上实在貌美愚蠢,又未曾与甄嬛有过深交,加之皇帝似乎需要在前朝倚重其家族,反而在这片血色中越发得意张扬,俨然成了后宫第一人。
她每日打扮得光彩照人,享受着众人畏惧又讨好的目光,仿佛这空出来的妃位,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延禧宫,在这片肃杀中,依旧维持着它病弱的沉寂。内务府如今更不敢克扣这里的份例,甚至送来的东西比以往更好了些,大约是怕这延禧宫的主子不知何时也“病重”而亡,牵连到他们。
安陵容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每日只是念佛、刺绣,或者对着那方小院发呆。她知道,皇帝的清算名单还很长,或许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但她并不害怕,心中那片死水,连对死亡的恐惧都泛不起来。
她只是在等。
等这场由帝王怒火点燃的血色风暴,最终会以何种方式,波及到她这看似最不起眼的角落。
养心殿内,雍正看着暗卫送来的密报,关于甘露寺甄嬛的一切——她如何受苦,如何被欺凌,都一一呈现在他眼前。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很好。受苦就好。
他还要等,等那个奸夫出现。届时,他会亲自去,送他们一起下地狱。
他的目光扫过后宫的名册,上面一个个名字被朱笔划去。最后,他的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安陵容。
延禧宫,抱病。
他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前世似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最后是自尽的?他记得自己好像还因为她争宠的手段有趣,逗弄过一阵,给了个“鹂妃”的封号羞辱她。
一个无足轻重、性子拧巴的玩意。
他随手将名册合上,并未在意。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那个被他视为“玩意”的女人,早已换了魂断情,正冷眼旁观着他的一切,等待着命运的齿轮,碾过既定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