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时间,通过会议上的交锋和平日的观察,何明远已经对比希矿业新班子几位成员的性格、能力和背景有了基本清晰的把握。姜采薇是可靠臂助,迟承栋熟悉本地且务实,梁朵朵专业但略显刻板,江耀田有总部经验却畏难保守,周庭志则立场特殊需谨慎对待。这是一个需要精心驾驭的团队。
他将常务副总经理姜采薇叫到办公室。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她干练而沉静的面容。
“采薇,现在班子算是初步运转起来了,但内外千头万绪,我需要你帮我牢牢盯住几条关键线。”何明远开门见山,语气是多年共事形成的信任,“对外协调上,我梳理了一下:与卡拉马市政府层面的日常沟通,直接找市长秘书,也是市政经理马丁娜小姐,这条线你帮我盯着,确保信息畅通,反应迅速。涉及到安托法加斯塔大区层面的事务,找大区主席助理里卡多先生,他的态度很关键。外交层面,如果需要与大使馆协调,由沪宁负责联系骆克领大使。国内集团总部这边,所有需要汇报或协调的重大事项,直接对口楼听松董事长。”
他顿了顿,看着姜采薇:“内部管理上,那几个副总,迟总那边多支持,他熟悉情况;梁总按财务规矩来,但在灵活性上你要帮忙把握尺度;江总那边……他负责的报批事项是当前瓶颈,你多督促,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必要时代替我施加压力;周组长那边,保持正常的工作沟通和尊重即可。”
姜采薇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她是从清江公司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干部,在黑水项目部独当一面的经历让她积累了丰富的管理和协调经验,对于协助何明远驾驭这个各怀心思的班子,她心中有数,自信能够轻松拿捏。
“何总,我明白。你放心,这几条线我会帮你理顺,内部协调我也会注意分寸,确保你的意图能够顺畅落实。”姜采薇的回答简洁有力。
两人又就近期几项具体工作的分工和衔接细节交换了意见。姜采薇刚离开办公室没多久,何明远桌上的卫星加密电话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国内的号码,归属地是清江。
何明远心中一动,接通了电话。
“明远,是我,张岱舟。”电话那头传来清江市公安局局长张岱舟沉稳而略带凝重的声音。
“张局长!您好!”何明远精神一振,知道很可能是关于自己遇袭案的调查有了进展。
“你托付的事情,我们一直在跟进。”张岱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我们清江市公安局的专案组,通过关联数据和资金流向的深入调查,发现‘黄杰’在国内的一个密切联系人,是一个名叫叶小天的人。而这个叶小天,公开身份是美国盛高集团在中国区的高管。”
何明远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叶小天!果然是他!
张岱舟继续说道:“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我们的调查中,发现叶小天的密切关系人网络中,出现了西矿集团总裁史进的名字。他们之间存在不少公开和半公开的往来记录。”
听到史进的名字与叶小天关联在一起,何明远心中那一直萦绕的疑团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许多之前难以解释的环节瞬间贯通!为什么自己的调令如此精准迅速?为什么史进会对他这个“小人物”抱有如此大的恶意?为什么案件在集团内部似乎被有意冷处理?
“张局长,这个叶小天,我认识。”何明远的声音带着冷意,“就在去年林沪宁的毕业典礼上,他当众向沪宁表白,被我……算是很不给面子地打断了,让他出了丑。他当时就放话威胁过我。”
“那就对了!”张岱舟语气肯定,“这就构成了明确的作案动机!因情生恨,挟私报复,逻辑上是通的。”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但是,明远,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联合卡拉马警方在深入侦办过程中发现,叶小天在这次事件中动用的关系网络和能量,非同小可。这不仅仅是通过中间人‘黄杰’找到并雇佣海外杀手那么简单,还包括了能够精准掌握你的调令和行程、促使西矿集团迅速将你调往海外、以及在案发后,能够影响到国际刑警组织层面,使其在证据相对明确的情况下仍采取消极拖延的态度……这一系列操作,所展现出的能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跨国公司地区高管,甚至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富豪家族所能轻易调动的范围。”
何明远的心沉了下去:“您的意思是,叶小天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力量?”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极有可能。”张岱舟沉声道,“这股力量,可能隐藏在盛高集团内部,也可能……与叶小天所在的叶家本身有关。”
何明远沉默片刻,问道:“张局长,如果我们掌握了指向叶小天的确凿证据,能不能抓他?”
电话那头的张岱舟罕见地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权衡措辞,然后才缓缓说道:“明远,抓叶小天……要非常、非常谨慎。他们叶家……老爷子地位非常超然,门生故旧遍布各界,影响力盘根错节。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铁证如山和更高层面的支持,轻易动手,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隐藏得更深。”
何明远听出了张岱舟的潜台词——叶家是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仅凭清江市公安局的力量,难以撼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了一个思路:
“既然直接动叶小天有困难,那我们能不能从盛高集团入手?这个公司在中国、在全球,为了利益,肯定不止做过这一件恶事,必定恶行累累!就从调查盛高集团在中国的商业活动入手!”
张岱舟闻言,有些为难:“明远,盛高集团的主要业务不在清江,我们清江市公安局没有管辖权,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对这样一个大型跨国企业启动正式调查啊?”
“张局长,我是清江人,我的户籍在清江。”何明远思路清晰,语气坚定,“在我被袭击的案件中,我们有理由怀疑,是盛高集团在暗中为叶小天提供了杀手资源、资金渠道以及后续的庇护安排。这完全可以作为贵局对盛高集团相关活动进行摸底调查的切入点!不一定非要立案,但可以进行外围的调查和情报收集。”
张岱舟在电话那头思索着,觉得何明远这个提议在程序上确实存在一定的操作空间,可以作为迂回策略。“嗯……你这个思路……可以考虑。我们可以以协助破获针对我市公民的海外恶性案件为由,对可能涉及的相关方进行必要的信息核查。”
两人又就案件的一些细节和后续调查方向交流了二十多分钟,张岱舟才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何明远久久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着窗外卡拉马荒凉而壮阔的景象。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血红,一如他此刻内心翻涌的怒火与冰冷。
叶小天!叶家!
原来,想要他命的,不仅仅是因爱生恨的纨绔子弟,其背后还牵扯着如此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和深不可测的背景!张岱舟一个市公安局局长,都能在短时间内查到叶小天以及其与史进的联系,那么,身处权力更高层、信息渠道更广的卢植深和楼听松,怎么可能不知道内幕?他们之所以选择偃旗息鼓,冷处理此事,恐怕正是忌惮于叶家以及其背后可能牵连的更高层面的力量!
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强大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烧。没有足够的权力和力量,连自身的血海深仇都无法昭雪!
他不再犹豫,直接拿起加密电话,拨通了楼听松的号码。
电话接通,楼听松沉稳的声音传来:“明远。”
何明远没有任何迂回,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楼主任,我在卡拉马被袭击的案件,幕后指使者,是不是叶小天?”
他相信,楼听松或者卢植深一定知道内幕。他打这个电话,就是要明确地告诉他们:我已经知道了真相!不要再试图隐瞒或和稀泥!
楼听松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对于何明远如此直白的提问,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何明远握着电话,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冰冷而决绝:
“血债血偿。”
他没有多说,但这四个字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和决心。知道了仇人是谁,知道了对方拥有何等庞大的势力,他内心的愤怒非但没有被恐惧压制,反而化作了更强烈的动力。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更快地推进自己的计划,只有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上,掌握足够多的筹码,才有可能实现这“血债血偿”的目标!
楼听松在电话那头再次沉默,良久,才缓缓说了一句:“注意方式,保护好自己。”便挂了电话。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种默许和提醒的意味,何明远听得懂。
结束与楼听松的通话,何明远心潮起伏,正准备梳理一下思绪,加密电话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徐禹杭。
何明远立刻接通。
徐禹杭的声音依旧冷冽高效,没有任何废话:“何明远,狙击国际矿业资本的方案,我已经跟褚世安详细商议过了。时机很关键。我们计划在未来两个月内,完成在伦敦和纽约期货市场上的所有布局。现在,关键就看你的了——”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你能否在半年内,确保比希矿业实现实质性重启,并释放出明确的、足以影响市场预期的**重大供给增加信号**?因为我们的期货合约布局是有时间性的,最佳的打击效果,就是在一个主力合约到期交割前,利用你们复产的消息引爆市场,一次打疼他们!错过这个时间窗口,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被对方反噬。”
何明远听着徐禹杭的分析,感觉一股巨大的时间压力骤然降临。半年!他要在半年内,克服内部的管理难题、外部的审批障碍、潜在的破坏势力,完成比希矿业这个停摆已久的庞大系统的重启,并要恰到好处地宣布足以震动全球铜市的供应消息!
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竞争,更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时速!金融市场的狙击等待着他的矿山重启作为发令枪,而他的复仇之路,也需要这场辉煌的胜利来奠定最初的基石。
“我明白了,徐先生。”何明远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仿佛已将所有的情绪压入心底,“半年之内,比希矿业,一定会响起复工的号角!”
放下电话,办公室内一片寂静。窗外,卡拉马的夜幕彻底降临,矿区的灯火与南十字星一同在深邃的天幕中闪烁。何明远独立窗前,身影在灯光下拉得笔直而孤峭。
前有审批迷局,后有血海深仇,旁有金融狙击的倒计时。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压力,都在此刻汇聚于他一身。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半年,这是他给自己,也是给所有敌人设定的最后时限。一场围绕资源、金钱、权力和仇恨的终极博弈,进入了最紧张、最关键的读秒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