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远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立刻快步走到关小月面前。褚世安见关小月特意招呼自己的下属,也停下脚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今晚的饭局,我们也邀请你一起去。上我的车吧。”关小月对走到近前的何明远说道,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徐若杭。
徐若杭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何明远则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后面那辆准备载着褚世安等公司领导的车,眼神带着请示。
褚世安离得不远,清晰地听到了关小月的话。他脸上露出理解的微笑,朝何明远挥了挥手,示意他听从安排,随即转身登车。
关小月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基层干部常有坐前排的习惯,视野开阔,行动方便,与县处级领导偏好后排的沉稳有所不同。
何明远得了领导首肯,便按吩咐上了车,与徐若杭并排坐在后座。在这种场合,他深知沉默是金,没有指令绝不多言,多说一句都可能浪费领导时间或显得不懂规矩。
车辆启动,关小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何主管,你们央企财大气粗,实力雄厚,我们这些地方小衙门给你们服务,压力可不小哩。我和若杭两个弱女子,往后可真得多指望你这位‘中央军’的兄弟多多帮衬姐姐们了。”她巧妙地将自己放在一个看似弱势的位置上。
“关镇长,您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您尽管吩咐。”何明远谨慎地回答。他可不认为关小月只是在单纯示弱或闲聊,必然另有目的。
果然,关小月话锋一转,开门见山:“何主管,跟姐姐透个底,你们那位林主任,是什么来头?”她开始打听林穗宁的背景,显然是为后续可能的接触做准备,想扳回一城。
何明远心中了然,斟酌着用语回答:“林主任是省公司领导班子中最年轻的成员,今年好像36岁,学历也是最高的,是材料与化工专业的博士学位。她是今年刚从非洲某个大型矿山的项目总工程师任上调回国内,出任边西省公司党建办主任的。内部有传言,说集团总部正在考察她,可能下一步会出任省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他提供的信息基本来自公司内部的公开宣传或流传甚广的消息,分寸把握得刚好。
“哟,比我还年轻3岁呢,真是了不起。”关小月赞叹了一句,随即又看似随意地问,“她这样的级别,年薪得不少吧?”
“这个具体的数字我就不清楚了,”何明远如实回答,“不过公司的薪酬体系里,确实有学历工资和院校系数,名校毕业的基础薪资会比普通院校相对高一些。”他回答了问题,但并未涉及敏感的具体数额。
“那……楼组长呢?”关小月终于问到了重点。何明远感觉到,她对那位与铜山渊源颇深、深藏不露的楼听松可能更为关注。
何明远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关镇长,公司里关于楼组长的讨论非常少。他为人极其低调,行事不张扬,在非正式场合的存在感……甚至有点低。”他日常只是一个项目主管,确实没有太多渠道和机会去了解一位省公司纪检组长的详细信息。
关小月听完,若有所思地评价了一句:“嗯,我看得出来,你们楼组长是个很有水平、深藏不露的领导。”她从何明远这里没得到太多关于楼听松的有效信息,便不再追问。
她转而将话题抛给徐若杭,语气听不出褒贬:“若杭,刚才你的应变可以啊你!才来镇上没多久,就对周月娥的情况摸得这么熟了?”
徐若杭心里一紧,立刻听出了这话里的试探意味。她可不能显得自己太有野心或暗中调查,尤其这事还是在关小月任内发生的。她马上笑着,用略带撒娇的语气回应:“哎呀我的好姐姐!您可别取笑我了。我来王门镇之前,在杭城公安局可是干了多年的档案管理,对信息敏感是职业习惯嘛。再说,周月娥大姐为了找您反映情况,哪个办公室她没去坐过?见谁不说上几句?这么一来二去的,镇上谁还能不熟悉她家那点事呀?”她巧妙地将原因归结于客观条件和周月娥自身的“活跃”,既解释了情况,又撇清了自己主动揽事的嫌疑,更捧了关小月(只有找大领导才能解决问题)。
关小月对徐若杭的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脸上露出笑容:“知道我们若杭能干!我和马书记已经向县委组织部推荐了好几次,关于你提拔的事,组织上也考虑你到镇党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发挥作用,我们可是不会埋没人才的!”她开始主动示好,抛出一个人情。
何明远见状,立刻见机插话,烘托气氛:“祝贺祝贺!徐主任……啊不,即将是徐书记了!”他明白,领导主动说起提拔这种事,而且有明确的去向,往往意味着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
“谢谢关镇长和马书记的关心厚爱!我一定继续努力,当好领导的得力助手,绝不辜负组织的培养。”徐若杭连忙表态,但心里却保持着清醒。她深知基层提拔的艰难,尤其自己并无县里的过硬关系。虽然作为“援边干部”,到期获得一定级别的提升是常规操作,但能否凭借实绩破格提拔并担任要职,仍是未知数。关小月的话,她更多视作一种良好的预期和领导的艺术。
关小月见徐若杭反应谨慎,并未表现出狂喜或急切,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官场之上,各自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是一种常态。
车辆抵达王门镇老街口,众人下车,需要步行进入深处的八婆婆小院。
何明远下车后,立刻快步回到清江公司总经理陆云深的身边待命。
此刻的陆云深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何明远。他既要为省公司、市公司领导引路,又要不断联系先遣人员确认晚餐准备、座位安排、住宿落实等各项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这时,副总经理邹景明却悄悄地将何明远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明远啊,看来你跟关镇长、徐主任她们……处得挺熟悉嘛?”他话里指的,自然是关小月特意让何明远上车的事。
何明远立刻坦诚汇报:“邹总,关镇长在车上主要是向我打听了一下林主任和楼组长的基本情况,说是为了更好地接待和沟通。我就把公司内部公开信息能说的部分简单介绍了下。至于楼组长,因为我确实不了解,就没多说什么。”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强调了“公开信息”和“不了解”。
“哦?你不了解楼组长?”邹景明重复了一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似乎对何明远的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嗯,是的邹总,日常接触不到。”何明远肯定地回答,心里却对邹景明的这个反应感到一丝奇怪。
“行,我知道了。你去看看陆总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邹景明挥挥手,支开了何明远,自己则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褚世安。他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刚才观察到的情况(关小月单独叫走何明远)和自己的判断,向一把手汇报。
何明远并没有真的去找陆云深——他知道邹景明只是找个借口让他离开而已。他原本的任务就是对接镇政府人员,现在并没有新的指令。他索性自然地走到了徐若杭旁边。
“徐书记,高升之后可得多多关照小弟啊!”何明远笑着打趣道。 “哼,我们镇上两个专职副书记,一个管党务,一个管政法。”徐若杭给了他一个白眼,故作严肃地说,“你要是想干坏事呢,我就争取去管政法,到时候一定‘好好’关照你!”
“你怎么不过去跟着你们领导?现在可是混个脸熟的好机会。”徐若杭有些不解地问,她觉得何明远应该去领导面前积极表现。
“领导们现在哪有空理我呀?”何明远压低声音,朝着前方努了努嘴,“你看,三位大佬:一位是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褚世安),一位是势头正劲的明日之星(林穗宁),还有一位是深不可测的老资格(楼听松)。他们三位之间,此刻不知道有多少话要私下交流、相互试探呢。你没看我们刘建民总经理都只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吗?”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带着几分看戏的调侃。
“你们央企内部,会不会对照地方的行政级别?”徐若杭好奇地问。 “上级领导、特别是涉及到与地方对接时,可能会心里有个参照。但下级员工理论上是不对照的。”何明远解释道,随即语气带上一丝嘲讽,“不过嘛,央企内部的官僚气息确实重,很多人都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往行政级别上套,追求那种‘相当于’什么级别的感觉。”
“官迷!”徐若杭不屑地评价道。 “是啊,”何明远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沉重,“权力这东西,最容易让人上瘾。很多人哪怕只是手上有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权力,都会迫不及待地摆出十足的官架子,甚至想办法吃拿卡要,把那点权限用到极致。这是不少企业的通病和顽疾。”
“企业里的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吗?”何明远的话让徐若杭感到十分意外。在她看来,代表着国家经济支柱的央企,管理应该更为规范。
“有时候,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比想象的要复杂。”何明远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目光投向老街两旁略显斑驳的墙壁和远处灯火通明的八婆婆小院。宴席即将开始,但桌上的交锋,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