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足,苏晚拢了拢身上的针织开衫,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的设计图——那件靛蓝色外套的最终版样稿,袖口的铜扣子被打版师改成了规整的圆形,原本故意留长的线头也被剪得整整齐齐。
“这不是我要的效果。”她按下暂停键,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铜扣要保留手工锻造的毛边,线头长度不能少于两厘米,要像被风吹歪的蒲公英绒毛。”
生产部的刘经理皱起眉,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敲出急促的声响:“苏总监,这样不符合质检标准。客户要是投诉做工粗糙,我们没法交代。”
“这不是粗糙,是设计的一部分。”苏晚点开另一个文件,屏幕上出现几张老照片——修鞋摊的铁皮工具箱生着斑驳的锈,报亭的玻璃柜上贴着泛黄的旧报纸,“这些‘不完美’才是城市的年轮。我们卖的不只是衣服,是能让人想起老巷口阳光味道的记忆。”
市场部的小李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可是……消费者会不会觉得我们偷工减料?上周的预售评论里,已经有人问为什么电车图案的绣线颜色不均了。”
“因为老电车的漆本来就掉得一块深一块浅。”苏晚走到样品架前,拿起那件缝着“福”字桌布的外套,“我要的就是这种‘不匀’,像晒了十几年的蓝布衫,每一块褪色都是时光留下的指纹。”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声响。设计部的张姐看着屏幕上的老照片,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趴在缝纫机上看母亲做衣服,踩踏板的节奏里混着窗外卖冰棍的吆喝声。她清了清嗓子:“我觉得苏总监的想法有道理。上次我把样衣带回家,我女儿盯着那块电车绣片看了半天,问我是不是奶奶以前坐过的那种绿皮车。”
“可生产难度太大了。”刘经理还是不松口,翻开手里的工艺单,“光是给每块老绣片做防蛀处理,就要多花三天时间。而且这些绣片大小不一,排版时得一块一块比对,效率至少降一半。”
“效率可以降,但味道不能丢。”苏晚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算过成本,多出来的工时费可以分摊到定价里。愿意为这种‘烟火气’买单的人,不会在意多花几十块。”
小李翻着市场调研报告,眉头越皱越紧:“但数据显示,百分之七十的消费者更看重‘性价比’和‘耐穿度’。我们之前做的极简系列,退货率只有百分之三,可这个‘城市印记’……”
“数据看不到人心底的东西。”苏晚打断她,从包里拿出个旧铁皮盒,里面装着她收集的“宝贝”——褪色的粮票、缺角的搪瓷杯、用了半支的英雄牌钢笔,“这些东西在二手市场能卖出高价,不是因为它们实用,是因为能勾起人的念想。”
她举起那支钢笔,笔尖的铱粒已经磨平,笔帽上刻着模糊的“上海”字样:“就像这件衣服,有人买它是为了穿,有人买它是为了想起小时候趴在父亲书桌前的日子。我们要照顾前者,但不能丢了后者。”
刘经理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有些犹豫:“那至少……把老绣片的边缘锁个边?现在这样毛乎乎的,洗衣机一搅就容易勾线。”
苏晚想了想,点头:“可以用同色系的细棉线锁边,针脚要松,像老裁缝手工锁的那种,不能用机器扎得死死的。”她拿起笔,在设计图上画了个松散的锁边示意图,“就像这样,若有若无的。”
刘经理看着图,忽然笑了:“行,这点能做到。我让车间的老师傅来做,他们年轻时做过这种锁边。”
小李还有些顾虑:“那宣传语要不要改改?现在的‘触摸城市记忆’会不会太抽象了?”
“不改。”苏晚摇头,眼神亮得惊人,“就让它抽象。每个人的记忆都不一样,有人看到电车想起初恋,有人看到梧桐想起奶奶,这样才好。”
张姐忽然开口:“我有个想法,能不能在吊牌上印上每块绣片的故事?比如这块‘福’字桌布,就写‘来自1983年的八仙桌,见证过三十七个年夜饭’。”
“这个好!”苏晚眼睛一亮,“再加个二维码,扫码能看到绣片的原主人故事——当然,要征得同意才行。”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的热烈讨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移动的光斑,像老座钟的指针在悄悄走动。最终定下来的方案,在苏晚的坚持和团队的实际考量之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老绣片保留原始质感,但做隐蔽的加固处理;电车轨道的锈迹斑用特殊染料印制,既符合视觉效果又耐洗;吊牌上印上简短的绣片故事,扫码可看完整版。
散会后,刘经理抱着样稿走出会议室,路过样品架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件靛蓝色外套。粗布内衬蹭过指尖,带着种久违的踏实感,像小时候穿母亲做的棉袄,针脚里都藏着暖意。
苏晚留在会议室整理文件,手机震动起来,是陆时砚发来的消息:“会议结束了吗?王师傅做了些盘扣,让我带给你。”
她笑着回复:“刚结束,我在设计部,过来吧。”
十分钟后,陆时砚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竹制的小筐,里面放着十几枚铜质盘扣,造型各异——有仿电车轨道的,有像梧桐树叶子的,还有枚做成了老式自行车的样子,车把上还焊着个 tiny 的铃铛。
“王师傅说,这些扣子弹力不够,只能当装饰。”他把小筐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的设计图,“看来会议开得不错。”
“算不上全赢,也不算妥协。”苏晚拿起那枚自行车盘扣,铃铛居然真的能响,“找到了让大家都舒服的方式。”
陆时砚看着她指尖的盘扣,忽然说:“秦峰刚才发消息,说风尚的cEo想找你谈谈设计总监的事。”
苏晚愣了一下:“谈这个干什么?”
“大概是想给你更多权限。”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深意,“比如,在设计决策上的‘最终话语权’。”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看向窗外。设计部的同事们正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张姐手里举着那块“福”字桌布,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她忽然明白,今天的争执与妥协,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系列的设计,更是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被尊重。
“权限不重要。”她轻声说,指尖摩挲着那枚会响的铃铛盘扣,“重要的是,能让这些藏着故事的老绣片,真正走进别人的生活。”
陆时砚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王师傅说,下周教你做会转的盘扣。”
“好啊。”苏晚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到时候,我做枚电车形状的,让它能在衣服上‘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