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台,苏晚就被缝纫机的嗡鸣声惊醒了。
昨夜发送完给陆时砚的邮件后,她便连夜赶制那件粗麻布样衣。此刻布料已经初具雏形,领口处用银线绣出的半朵玉兰含苞待放,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那是她跟着母亲学的“藏针绣”,是小时候趴在缝纫机旁,看母亲为别人缝补衣服时偷学的手艺。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周明宇发来的消息,附带一个地址和姓名:「顾老说这位中医上午坐诊,带阿姨过去看看吧,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苏晚盯着“顾老”两个字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回了句“谢谢”。心里那点关于匿名电话的疑虑彻底消散了,那位老人的身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句“别被保护罩困住”,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
她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的早餐摊冒着热气,卖豆浆的阿姨正麻利地将吸管插进杯子,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奔跑而过,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这和陆氏总部顶层那片隔绝了喧嚣的落地窗外的夜景,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是需要踮起脚尖才能触碰的云端,一个是脚踏实地就能感受的人间。
苏晚深吸一口气,转身将设计草图仔细收好,又把那件未完成的样衣叠好放进帆布包。今天她要先去医院接母亲看中医,然后再去风尚签正式合同。
医院病房里,母亲正对着镜子练习抬手。看到苏晚进来,连忙放下胳膊,装作在整理枕头的样子:“醒啦?早饭买了吗?”
“买了您爱吃的豆腐脑。”苏晚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帮母亲掖了掖被角,“今天带你去看位老中医,调理一下身体。”
母亲的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熬夜了?跟你说过别这么拼……”
“不拼怎么行啊。”苏晚笑着打断她,拿起那件粗麻布样衣在母亲面前比划,“您看,这是我新设计的款式,等您出院了,帮我看看配色好不好?”
母亲的眼睛亮了,手指轻轻拂过布料上的纹理:“这料子看着糙,摸着倒扎实。这花绣得好,像咱家老院子里那棵玉兰树。”
“就是照着它画的。”苏晚的声音软了下来,“等您好了,咱们回去看看。”
父亲破产后,老家的房子早就被抵押了,但那棵母亲亲手栽的玉兰树,一直是她们母女俩的念想。苏晚记得小时候,母亲总说:“玉兰花看着娇,其实皮实着呢,零下几度都冻不死,开春照样开花。”
那时她不懂,现在却突然明白了。有些韧性,是刻在骨子里的。
从中医馆出来时,母亲的精神好了很多。老中医说她恢复得不错,只要坚持调理,再过半年就能像常人一样活动了。苏晚把母亲送回医院,自己则换乘两趟地铁,往风尚设计赶去。
走进那栋爬满藤蔓的老建筑时,苏晚的脚步比昨天更坚定了。前台笑着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周总在办公室等您,合同都准备好了。”
开放式办公区比昨天更热闹,几个设计师围着一张工作台争论着什么,看到苏晚进来,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打量。
苏晚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穿过办公区。她知道,从今天起,这些目光会一直伴随着她,质疑、观望,甚至轻视。但她不怕,就像那位老人说的,温室里长不出能经风雨的树,这些目光,终会成为她扎根的养分。
周明宇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苏晚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后推门而入。
周明宇正坐在藤椅上看一本线装书,看到苏晚进来,他合上书本,指了指桌上的合同:“看看吧,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改。”
合同条款和昨天的意向书没什么差别,甚至在“设计失败风险承担”一条里,明确写着“公司承担主要损失,设计师仅需承担技术复盘责任”。
苏晚的指尖划过这一行字,抬头看向周明宇:“周总,这样对公司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周明宇笑了,“设计本身就是场冒险,怕失败的话,不如去做流水线生产。”他指了指窗外那片屋顶花园,“当年那位设计师做‘天台系列’时,把公司半年的预算都砸进去了,最后差点让风尚破产。但现在回头看,那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他递给苏晚一支钢笔:“顾老昨天跟我说,你身上有股劲儿,像年轻时的他——宁肯在泥里打滚,也不肯被人捧在手里。”
苏晚握着那支钢笔,笔杆温润,带着被人长期使用过的包浆。她想起母亲说的玉兰花,想起王师傅的修鞋摊,想起那些被她赋予新生的旧布料,心里突然一片滚烫。
她俯下身,在合同末尾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一段新的旅程敲响钟声。
周明宇看着她落笔的名字,眼里露出欣慰的笑意:“下午带你去见团队,都是些年轻人,脾气直,但对设计是真上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顾老让我转句话给你——‘设计的根在土里,不在云端,别怕摔’。”
苏晚走出风尚时,阳光正好。她没有立刻去医院,而是绕到了那条老街。王师傅的修鞋摊已经支起来了,正戴着老花镜,给一双旧皮鞋钉掌。
“王师傅。”苏晚走过去,把帆布包里的样衣拿出来,“您看这个领口,是不是太素了?”
王师傅放下锤子,凑过来看了看,又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布料:“不素。好东西不用太花哨,就像这鞋掌,钉得牢比镀上金管用。”他抬头看了看苏晚,忽然笑了,“看你这精气神,就知道选对路了。”
苏晚也笑了,心里那点残存的犹豫彻底烟消云散。她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平坦,会有质疑,有刁难,有摔得头破血流的风险,但这些都是她必须经历的。
就像那些被岁月磨出痕迹的旧物,只有经得住敲打,才能在时光里沉淀出最动人的光彩。
她收起样衣,向王师傅道了别,脚步轻快地往医院走去。帆布包里的设计稿仿佛有了重量,那是梦想压在肩头的踏实感。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苏晚没有立刻去看。她知道,无论是谁发来的消息,都改变不了她此刻的决心。
去闯,去摔,去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扎根生长。
这才是她苏晚该走的路。